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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后的女人小说.pdf
http://www.100md.com 2021年2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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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具后的女人小说

    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作家,波伏娃的灵感缪斯,阿乙、盛可以、柏邦妮阅后推荐,法国女性主义先锋柯莱特短篇小说集,改编作品横扫奥斯卡九项大奖,女性启蒙阅读经典福音书,感兴趣的欢迎阅读

    编辑推荐

    柯莱特,诺贝尔文学奖提名作家,法国首位享有国葬之礼的女作家,龚古尔学院首位女主席,法兰西共和国的官方缪斯。代表作《吉吉》改编的电影《金粉世界》获奥斯卡金像奖九项大奖。

    波伏娃一生推崇的女神、自由主义先锋柯莱特27篇短篇小说合集,揭示女性的爱情及婚姻在社会上的挣扎和生存状态。

    阿乙、盛可以、柏邦妮阅后诚挚推荐。

    女性启蒙阅读经典福音书,倾听追求独立、自由的内心呐喊。

    27个两性故事,手术刀冷静解剖情感中的失语者、挣扎者。

    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纪德称赞柯莱特"写作自始至终无一败笔,无一赘语,无一俗套"

    阿拉贡、蒙泰朗一致称赞的20世界杰出法国女作家

    相关内容部分预览

    内容简介

    本书精选了柯莱特的27篇短篇作品,大部分有关人的私密情感,包括爱情、友情、暧昧不清或者莫名的情愫。这些故事长度和强度各不相同,有对爱情的扼腕叹息,也有对两性关系像外科医生一样的冰冷剖析。

    小说的主人公有恋人、孤独的人、自由的女性、青少年、老处女和离婚者,柯莱特在这些人物缺失的生活上倾注了她讲述故事的经典艺术,而且带来了对人性睿智而深刻的认识。

    作为20世纪*伟大的女性作者之一,柯莱特呈现了女性的爱情及婚姻、在社会上的挣扎和生存状态。作者以其细腻的笔触、惊人的直率,描绘出女性的心理活动、内心纠葛,情欲激荡,十分生动逼真。

    作者精准地将女性的外壳逐层剥落,揭示出她们在情感关系的复杂心理上的各种挣扎。对爱情关系的逃避,对夫妻生活的挣脱,都指向了一个共同的方向:对自由及永恒境界的追求……其深度和现代性尤其对当代女性有着深刻的思考及启迪意义。

    作者简介

    柯莱特(1873-1954),法国20世纪上半叶杰出女作家,法国著名作家、记者、戏剧演员。1948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提名。是龚古尔学院首位女主席,法国首位享有国葬之礼的女作家。代表作《吉吉》改编的电影《金粉世界》曾获奥斯卡金像奖九项大奖。

    被波伏娃奉为"了不起的女神"的柯莱特是为现代女性带来福音的女作家,作为女性主义先锋,她一生叛逆、风流跌宕,3次传奇婚姻及禁忌的同性之恋、"乱伦之恋"使她的创作多数带有自传色彩。她还是知名剧作家及舞剧演员,是红磨坊歌舞团的编剧与舞娘,曾因在舞台上半裸演出、上演同性亲昵行为而引起巨大争议。

    柯莱特生平一共出版有50多部作品,包括小说、人物刻画、大量的自传性散文,其著作被翻译成各国文字。她的作品背景大多设定在勃艮第或者巴黎,主题围绕婚姻生活和性。其才华得到纪德、蒙泰朗等作家的一致好评。

    由《卡罗尔》团队制作,沃什·韦斯特摩兰执导,凯拉·奈特莉主演的同名传记电影《柯莱特》2018年9月底北美上映,是奥斯卡热门候选影片,也是年度备受关注文艺片之一。

    译者简介

    陈波

    北京大学翻译硕士

    曾在爱尔兰都柏林大学访学

    从事英、法文学翻译和写作

    原文内容摘要

    他枕在妻子肩上睡着了。他年轻的妻子骄傲地抱着他沉沉的头。他双眼紧闭,脸色红润,有一头金色的头发。他长长的手臂搂住她青春纤细的腰肢,粗壮的手掌从她右肘下伸出来,在床单上摊开。

    她看到他手掌露在那里,孤零零的,和他的身体隔得老远,忍不住怡然一笑。后来,她的目光开始在光影斑驳的房间里游弋。一个罩着纱巾的贝壳散发出长春花般的蓝色光芒,洒落到床上。

    "太开心了,我睡不着。"她心里想着。

    新的生活让她无比激动,甚至经常感到惊讶。他们刚结婚半个月,新婚燕尔的生活起了不少波澜。虽然还不了解他,但她爱他, 沉浸在和他一起生活的快乐中。他外表英俊,喜欢打网球和划船, 年纪轻轻第一任妻子就去世了。

    她认识他一个月就和他结了婚:婚姻的冒险让她心醉神迷。当她醒着躺在丈夫身边时,比如这个夜晚,她经常感到如痴如醉,久久的,她就这样半寐着。后来,她睁开眼,欣赏起房间里的光景,她恍然意识到眼前的帷幔是湛蓝色的,不是她少女时卧室里的玫瑰杏黄。

    在她身边熟睡的身体突然颤动了一下。这个柔弱的精灵带着迷人的魅力,她的左手紧紧挽住丈夫的脖子。他仍在酣睡。

    "他的睫毛真长!"她自言自语道。

    她也喜欢他的嘴唇,结实,优雅。他面呈玫瑰砖红色,额头虽算不上宽大高贵,但也光洁无瑕。这时,身旁的丈夫又抽动了一下右手。她觉得她腰肢下的这只胳膊好像活了过来。

    "我很重……我应该起身,把灯关掉。但他这会儿睡得这么甜……"他的胳膊轻轻地又动了下,她拱起腰,减轻自己压在他手上的重量。

    "我好像睡在一只动物身上。"她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她的头 在枕头上微微扭了下,注视着放在她面前的手。

    "这只手真大,甚至比我的头还大。"

    光线从伞形的水晶蓝的灯罩边缘弥漫出来,直射在他的手上。他肌肤上细小的纹路都显现出来,他硕大的指关节、蜷曲的手臂上膨胀突出的静脉被放大了。他手指根部棕红色的毛发朝向一边,仿佛在微风里拂动的麦穗。他的指甲边缘没有修整,指甲涂成了光彩熠熠的玫瑰红色。

    面具后的女人小说截图

    目录 Contents

    扉页

    手

    黎明

    前妻

    狐狸

    死结

    谋杀犯

    面具后的女人

    秘密

    Cha

    项链

    炒蛋

    入室窃贼

    审判

    莫里斯先生

    一个夜晚

    忠告

    阿利克斯的拒绝

    真谛

    肖像

    景观

    半疯人

    模仿游戏

    习惯

    做针线活的女人

    族长

    绿封蜡

    雨月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图书在版编目(CIP)数据

    面具后的女人 (法) 柯莱特著 ; 陈波译. -- 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 2018.11

    ISBN 978-7-201-14128-2

    Ⅰ. ①面? Ⅱ. ①柯? ②陈? Ⅲ. ①短篇小说-小说集-法国-现代 Ⅳ.

    ①I565.45

    中国版本图书馆CIP数据核字(2018)第209303号

    面具后的女人

    MIANJUHOU DE NVREN

    出版 天津人民出版社

    出版人 黄沛

    地址 天津市和平区西康路35号康岳大厦

    邮政编码 300051

    邮购电话 022-23332469

    网址 http:www.tjrmcbs.com

    电子信箱 tjrmcbs@126.com

    责任编辑 张璐

    特约编辑 霍小青

    产品经理 王小马

    封面设计 储平

    制版印刷 北京盛通印刷股份有限公司

    经销 新华书店

    发行 果麦文化传媒股份有限公司

    开本 880×1230毫米 132

    印张 6.5

    印数 1-9,000

    字数 120千字

    版次印次 2018年11月第1版 2018年11月第1次印刷

    定价 42.00元

    版权所有 侵权必究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在最堂而皇之和最令人不安的本能面前

    一切本性都会迟疑手

    他枕在妻子肩上睡着了。年轻的妻子骄傲地抱着他沉沉的头。他双

    眼紧闭,脸色红润,有一头金色的头发,长长的手臂搂住她青春纤细的

    腰肢,粗壮的手掌从她右肘下伸出来,在床上摊开。她看到他的手掌露

    在那里,孤零零的,和他的身体隔得老远,忍不住怡然一笑。后来,她

    的目光开始在光影斑驳的房间里游弋。一个罩着纱巾的贝壳散发出长春

    花般的蓝色光芒,洒落到床上。

    “太开心了,我睡不着。”她心里想着。

    新的生活让她无比激动,甚至经常感到惊讶。他们刚结婚半个月,新婚的生活起了不少波澜。虽然还不了解他,但她爱他,沉浸在和他一

    起生活的快乐中。丈夫外表英俊,喜欢划船和打网球,第一任妻子年纪

    轻轻就去世了。认识一个月他们就结婚了,婚姻的冒险让她心醉神迷。

    当她醒着躺在丈夫身边时,比如这个夜晚,她经常感到如痴如醉,久久

    地,就这样半寐着。后来,她睁开眼,欣赏起房间里的光景,恍然意识

    到眼前的帷幔是湛蓝色的,不是她少女时卧室里的玫瑰杏黄。

    在她身边熟睡的身体突然颤动了一下。这个柔弱的精灵带着迷人的

    魅力,她的左手紧紧挽住丈夫的脖子。他仍在酣睡。

    “他的睫毛真长!”她自言自语道。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她也喜欢他的嘴唇,结实,优雅。他面呈玫瑰砖红色,额头虽算不

    上宽大高贵,但也光洁无瑕。这时,身旁的丈夫又抽动了一下右手。她

    觉得她腰肢下的这只胳膊好像活了过来。

    “我很重……我应该起身,把灯关掉。但他这会儿睡得这么

    甜……”他的胳膊轻轻地又动了一下,她拱起腰,减轻自己压在他手上

    的重量。

    “我好像睡在一只动物身上。”她脑中闪过这个念头。她的头在枕头

    上微微扭了一下,注视着放在她面前的手。

    “这只手真大,甚至比我的头还大。”

    光线从伞形的水晶蓝的灯罩边缘弥漫出来,直射在他的手上。肌肤

    上细小的纹路都显现出来,硕大的指关节、蜷曲的手臂上膨胀突出的静

    脉被放大了。他手指根部棕红色的毛发朝向一边,仿佛在微风里拂动的

    麦穗。指甲边缘没有修整,指甲却涂成了光彩熠熠的玫瑰红色。

    这个年轻的妻子心里说道:“我要告诉他不要涂指甲。指甲油,胭

    脂红什么的并不适合这么……这样的手……”

    就在这时,一阵触电般的激颤穿过这只手,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的大拇指被拽得僵直扁平,修长可怕,紧紧地贴着食指。忽然间,他

    的手看起来丑陋、低贱。

    呀!少妇嘀咕了一声,仿佛面对什么不洁的东西。

    一辆汽车的呼啸声打破了沉寂。这声响如此尖锐,仿佛一道光芒。

    他仍在熟睡,但他的手受到了侵犯,像螃蟹般地痉挛、挥舞,随时准备

    战斗。等那扰乱人心的噪声消失后,他的手渐渐舒展开,他的钳子松懈下来,变成一只柔软的动物,别扭地蜷曲着,这轻微的一震让它难以平

    静,仿佛世界末日。他修长扁平的拇指指甲一闪一闪……她突然发现他

    的小拇指居然是畸形的,她以前竟然从未发觉,而他舒展的手露出的厚

    实掌心,像是红色的胃。

    “我还亲过那只手!……好恶心!我之前一直没有看到?”

    仿佛是回应她的惊愕和憎恶,那只手从噩梦里苏醒过来。它又变得

    遒劲有力,大大地张开,横在那里,现出手上的肌肉、关节和红色的短

    毛,像是打仗时的装饰物。后来,那只手慢慢蜷起来抓住床单一角,弯

    曲的手指紧紧地握着,仿佛一把得意的扣锁。

    “啊!”少妇失声尖叫出来。

    那只手消失了。粗壮的胳膊甩开了压在它上面的重量,仿佛瞬间变

    成了一根护腰带,变成了抵抗黑夜的恐惧的温暖壁垒。第二天早上,早

    餐被送到了床上:巧克力慕司、烤面包……她又看见了那只手,棕里透

    红,令人可怖的大拇指架在餐刀上。

    “亲爱的,你要面包吗?我抹上黄油给你。”

    她一阵战栗,手臂和背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哦,不……不用了。”

    她连忙掩饰自己的恐惧,努力控制自己。她开始了一段隐忍的双重

    人生,像一个低下而敏感的使者一样,躬身谦逊地亲吻那只怪物般的

    手。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黎明

    他们突然分手后,他像经历了外科手术一样,整个人变得愚钝不

    堪。这对仿佛过着夫妻生活的伴侣在这座房子里生活了差不多二十年。

    分手八天以来他一个人住在这房子里,仍处在呆滞的状态,尚未进入悲

    痛之中。他以滑稽的方式来应对日常事物的消失,像个孩子一样斥责家

    仆:“得了,这领子不行……什么,那些东西我还没有吃!……别告诉

    我,剃须膏已经没有了,之前那里还有两管,就在浴室的橱柜里!你不

    是想告诉我,因为夫人走了,连剃须膏也没有了吧!”

    再没有人来管束他的生活,他感到十分惶恐;他忘记进餐的时间,无缘无故地回家,出门落荒而逃,在雨中行走。再没有女人在千钧一发

    之际急切地伸手拉住他。他的朋友们见证了这一切,这让他们感到非常

    尴尬,他侵犯了这些不忠或卑下的男人,超出了他们的容忍范围。“老

    天,这简直不敢相信!再聪明的人也完全理解不了……艾琳走了,她走

    了,就是这样。而且她不是一个人走的,你想想看。她走了。我只能把

    这句话重复一百遍,没有什么别的补充。这好像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些

    事情看起来每天都发生在无数男人身上……能怎么办呢?我就是放不

    下。唉,我放不下。”

    他眼睛睁得大大的,张开双臂,又放下。他看起来既不悲伤也不委

    屈,他的朋友们有点儿鄙视他:“他沉沦了!唉,他沉沦了……在他这

    个年纪,这事对他打击太大。”他们谈起他时就像在说一个老头,且为终于能贬低这个直到头发花白都从没有受过挫折的英俊男人而暗中高

    兴。

    “他美丽的艾琳……四十五岁还把头发染成金色,脸蛋弄得如同一

    朵假花,而且还换了一家裁缝店和靴子店,他以为这一切都很正常。他

    始终没有怀疑过……”

    一天,他乘坐公车出门,因为家仆请求休假八天:“由于夫人不

    在,工作量减少了,因此我想……”他逐渐失去睡眠,像守夜的猎人一

    样在白天睡觉,夜晚则在黑暗中纹丝不动地潜伏着,而下颌和耳朵则躁

    动不已。一天晚上,他出门离开了这栋十五年前购置下来为艾琳而布置

    的乡间别墅,买了张去外省[1]

    一座大城市的火车票。他记得那里的美

    食。

    “一家很好的酒店,”他自言自语道,“一家拥有法式传统美食餐厅

    的酒店,我可以去那儿。我不想毁在这段关系里,不是吗?那么,走

    吧,去旅行,还有美食……”

    在路途中,他从车厢的玻璃上瞥见自己依然笔直的腰杆,还有遮住

    了松弛嘴巴的灌木丛般的灰色胡须。“不错,不错。不,我死不了的!

    她真过分!”他仅仅用这种温和的、过时的词语来责怪那个不忠的人,就像老人嘴里用来斥责那些粗鲁的年轻人的话语一样。

    他在酒店订了去年他住过的房间:“有圆形大厅的那间,你知道

    的,可以从那里看到广场的美景。”当夜晚即将结束时,他吃了些冷餐

    肉,喝了点儿啤酒,然后躺下。他感到疲惫,他相信短暂的休息可以消

    除长途跋涉的辛苦。他仰躺着,闻到干净的床单还没太干透的味道,他

    在黑暗中打量着被弃置的圆形大窗户打开的窗帘之间两个蓝色落地灯高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高的灯管。实际上,他睡着了几秒钟,但腿一缩又无可救药地醒了过

    来。他发现自己已经在无意识的情况下整理了房间,现在这个日夜不分

    的房间倒变得非常利于睡眠。他醒来后,充满勇气地宣布:

    “好了,耐心点儿,白天很快就要来了。”

    他发现两盏落地灯原来是粉红色的,这时外面广场上响起了欢快的

    音符:铁箍木桶发出的嘶哑的声音,以及马蹄发出的耐心的“哒哒”声。

    “就是这个声音,从我们上次在这家酒店附近租的枫丹白露的别墅

    里,每天傍晚时我们都能听到马厩里的这个声音……”他颤抖着,翻了

    个身,勉力再次入睡。外面,马匹和水桶的声音消失了。一些其他谨慎

    些的声响从窗户里传来。他可以分辨出从车上倾倒而出的花盆饱满柔和

    的碰撞声、落到植物上的雨滴声,以及大量叶子砸到地上的轻微震动

    声。

    “这是花卉市场。”失眠人自言自语地说,“嗯,不会错的!我们在

    斯特拉斯堡旅行时,天亮后我们发现窗户下有一个迷人的花卉市场,她

    说她从未见过如此蓝的瓜叶菊……”

    他坐了起来,以便更好地抵抗一阵阵汹涌而来的绝望。这是一种新

    的绝望,完全新鲜的感受,他从来没有体会过。在附近的桥下,船桨冲

    击着沉睡中的河流,燕子的第一声呼啸响彻空中:

    “在科莫的清晨,园丁划着满载着水果和蔬菜的小船,水果和蔬菜

    的香味飘进埃斯特别墅的窗户,燕子跟随着小船……上帝呀,发发慈悲

    吧……”他鼓足力量开始祈祷,尽管孤独和怀念的痛苦使他像胸口疼痛

    一样蜷在床上,“二十年……整整二十年,每个黎明日光都倾泻在熟睡

    的伴侣头上,或者照着她的轮廓,那或苍白或明亮的光芒,还有鸟儿的

    啁啾、清晨的雨珠,二十年……”“我不想就此完蛋,呃!该死的……二十年可不短……但在她之

    前,我也有过其他的曙光……想想当初,我是那么年轻……”

    但他复活的只是一个贫穷学生的暮景,法学院里靠浅蓝色的脱脂牛

    奶或酒精取暖的灰色早晨,简单配置的房间,细窄的碗和锌桶。他回溯

    往事,想从他的青春和往昔的黎明中寻求慰藉,但找到的却是一段低贱

    而苦涩的悲惨时光,他被困在一架铁床上,拖着垫了海绵鞋垫的鞋子,脸上像被扇了一巴掌那样滚烫……这个被遗弃的、知道自己无处可躲的

    男人徒劳地抵抗着日光的回归,因为每一天黎明时刻的晨曦都吟唱着一

    个残酷而熟悉的名字,重新打开他的伤口,他躺在床上卑微地流着眼

    泪,那伤口疼痛如新。

    [1]法国把大巴黎地区以外的区域都称为外省。——译者注(本书中所有注释均

    为译者注)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前妻

    “两位吗?女士、先生,这边请。如果两位想要欣赏风景的话,有

    一张靠着海湾的桌子。”

    爱丽丝跟着酒店服务员走了过去。

    “喂,过来呀,马克!坐在那边吃饭会感觉像在船上一样……”

    她丈夫伸手拽住她的胳膊:

    “我们坐这边好些。”

    “这儿?坐在这么多人中间?我想还是……”

    “求求你了,爱丽丝。”

    他非常用力地拉着她,她转过身来:

    “你怎么了?”

    他嘴里轻轻地“嘘”了一声,眼睛有所暗示似的盯着她,把她拉到桌

    子中间。

    “怎么回事,马克?”“我待会儿告诉你,亲爱的。先点菜吧。你想吃虾吗?或者酱冻鸡

    蛋?”

    “点你想吃的吧,你比较清楚。”

    他们相视而笑,让疲惫的服务员干等着。他站在旁边淌着汗,紧张

    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要一份酱冻鸡蛋虾,”马克开始点菜,“再来份鸡蛋培根。冷烤鸡

    配莴苣沙拉。要奶油干酪,还是特色菜?要特色菜吧。再来两杯上好的

    浓咖啡……麻烦给我们的司机准备一份中饭,我们两小时后就要出发。

    苹果酒?我不太信得过……来干香槟吧。”

    他像刚搬运完衣柜一样舒了口气。他注视着晌午浅色的海面,灰色

    的天空,后来他将眼神转到妻子身上,她的小宽檐帽子面纱下垂,他觉

    得她很美。

    “亲爱的,你看上去面色可真好。海的湛蓝把你的眼睛染绿了,真

    好看!你胖了,在旅行时这点很好,适度的胖,但须适度。”

    她骄傲地扬起圆圆的脖子,身子倚在桌子上。

    “为什么不坐靠近海湾的座位?”

    马克·赛吉并不想撒谎:

    “因为那儿有一个我认识的人。”

    “是我不认识的?”

    “我前妻。”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她眼睛睁得大大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怎么了,亲爱的?迟早还会遇到的。这并不重要。”

    爱丽丝缓过神来,她问起情理之中无法避免的问题:

    “她看到你了吗?她看到你看到她了吗?把她指给我看。”

    “不要马上转身,求你了。她可能在监视我们……她棕色头发,没

    有戴帽子,她应该也住在这酒店里……她是一个人,在那几个穿红色衣

    服的孩子后面……”

    “嗯,我看到了。”

    隐蔽在沙滩帽大大的帽檐后,爱丽丝可以看到那个十五个月前还是

    她丈夫的妻子的女人。“无法相处,”马克对她说,“唉,是的……完全

    无法相处。我们离婚时双方表现得都很成熟,就像朋友那样,平静而迅

    速地分手了。我很快爱上了你,而你也希望和我在一起好好生活。活在

    这份幸福里的我们真是幸运,没有施害者,也没有受害者。”

    那个女人穿着白色的衣服,顺滑、带着光泽的头发遮住脸庞,海面

    的光线在她头发上投下蓝蓝的光斑。她吸着烟,眼睛半闭着。爱丽丝朝

    她丈夫转过身去,拿起虾和黄油,庄重地吃起来。

    “你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我她也是蓝眼睛?”一阵沉默之后她说。

    “我从来就没有意识到!”

    他吻她伸过去拿面包的手,她因为愉悦而脸色羞红。她皮肤棕黄,略微丰满,看上去有些朴实。但她眼睛渐变的美丽蓝色和金色的卷发,让她看起来像一个脆弱多情的金发女郎。她对丈夫怀着深深的感激,全

    身上下洋溢着一股极致的快感,显得率性而不自知。他们胃口很好,两人边吃边喝,彼此都相信对方已经忘了那个白衣

    女人。爱丽丝有时候笑得很大声,马克始终很注意他的外形,他伸展肩

    膀,挺直脖子。他们默默地等着咖啡上来。天空正中的模糊的太阳在河

    上投下倒影,波光粼粼的河面火一样地闪烁着,河水缓缓地注入海口。

    “她一直在那儿,你知道吗?”爱丽丝突然嘘声说。

    “她让你不舒服吗?要不要换个地方?”

    “完全不用。不舒服的应该是她!而且她看起来也并不太开心,你

    看到了吗……”

    “我不需要看。我知道她那副神情。”

    “啊,是吗?这是她的风格?”

    他从鼻孔吸进一口烟,皱了皱眉头:

    “风格……倒不是。坦白地说,她和我在一起并不快乐。”

    “哦,比如?”

    “亲爱的,你有一种让人惬意的投入,一种疯狂的投入……你是一

    个天使,你……你爱我……我很自豪,当我看到你的眼神……是的,你

    的眼神……而她……我不知道如何让她快乐。就是这样,我不知道。”

    “她真难以相处!”

    爱丽丝气愤地给自己扇扇风,向那个吸烟的白衣女人匆匆一瞥。那

    个女人头倚在藤椅靠背上,带着倦慵满足的神情。

    马克微微耸耸肩: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是的,”他确认道,“人还能要什么?那些永远都不快乐的人真值

    得同情。而我们,我们是那么的快乐……不是吗,亲爱的?”

    她没有回答。她偷偷地瞟了一眼丈夫的脸。他面色红润,五官端

    正,茂密的头发里冒出了些许白丝,短小的手保养得很好。爱丽丝带着

    疑惑,第一次自言自语地说:“她究竟要什么呢,她?”

    直到马克结完账,安排司机出发上路时,她还在不停地看那个难以

    相处的、不快乐的、优越的女人……眼神里带着好奇和羡慕。狐狸

    那个带着他养的狐狸上布洛涅森林公园的男人的确是个好人。他认

    为这只小狐狸喜欢散步。这只狐狸也许陪伴他度过了战场上的时光,他

    驯服它适应了可怕的爆炸声。狐狸的主人像遛狗一样把他的俘虏系在链

    子的一端,他忽视了露天环境可能唤起狐狸对它出生的森林的记忆。这

    是一个失落无助的灵魂,一只被遗忘深深地蒙蔽的野兽,各种各样的气

    味让它陶醉,它随时可能跳跃、攻击或逃跑——但它的颈部被锁链套住

    了……抛开这些细枝末节,可爱的小狐狸喜欢主人,服服帖帖地跟着

    他,低低地拖着腹部和烤成面包色微黄的尾巴。它笑容可掬——狐狸总

    是在笑。像其他所有的狐狸一样,它有美丽柔滑的眼睛,除此之外,我

    倒也没有什么好描述的。

    那个带着喂养的鸡的主人也是个好人。他将近十一点半时从奥特伊

    地铁站出来,肩上背着一个黑色的袋子,很像流浪汉的那种粗革皮袋

    子,迈着沉稳的步伐踏进奥特伊宁静的森林。第一次见到鸡的主人时,他把那个神秘的包放在长凳上,等着我牵着我的母狗离开。我宽慰了一

    下他,他谨慎地晃晃他的包,里面露出秋日般的红彤彤的鸡冠和羽毛,一只公鸡和一只母鸡立即开始啄食新鲜的青苔和森林的腐殖质。我没有

    问无聊的问题,鸡的主人告诉我:

    “我每天中午带着它们出来。在公寓里养鸡……也挺不错的,你说

    呢?”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我恭维说公鸡非常美丽,母鸡充满活力。我接着说,我也知道那个

    下午带着大乌龟来“玩”的小女孩儿,还有那个带着狐狸的男人……

    “我不认识这个人。”鸡的主人说。

    但,命运让狐狸和鸡的主人出现在同一条路上,他们担心公园里的

    警卫和那些撒野的狗,孤单地由着他们的狐狸和鸡领着来到这条路上。

    刚开始,狐狸的主人并没有马上靠过去。他坐在树丛中,从狐狸蛇形般

    扭曲的身躯中部抱着它,狐狸全神贯注,身体僵直,主人有点儿怜悯这

    只狐狸。狐狸紧张地笑着,露出了健壮的犬齿,它的牙齿因为闲暇和柔

    软的食物已经有点儿微微泛黄,白胡须平平地贴着脸颊,看上去像是化

    的妆。

    几步之遥,公鸡和母鸡吃饱了谷物后在沙子里沐浴着阳光。公鸡用

    铁喙梳理着翅膀上的羽毛,母鸡蓬松得像颗鸡蛋,看不见它的腿和脖

    子,它正朝自己身上撒花粉一样的粉末。公鸡发出了一声轻微的被惊扰

    的叫声,警醒了它。母鸡抖抖身子,疑惑地走过去,仿佛在问它的丈

    夫:

    “你说什么?”

    公鸡打了个手势提醒它,母鸡没有争辩,和丈夫一起紧紧地贴近袋

    子——袋子是一个安全的监狱……

    而鸡的主人有点儿惊讶,他安慰着这两只宠物:“佩蒂特,佩蒂

    特!”嘴里发出熟悉的拟声词。

    几天后,狐狸的主人相信让他的小野兽享受这种饥渴的快乐是好

    的,并认为应该诚实地揭示他和狐狸的存在。

    “啊!它好奇得像一只野兽。”鸡的主人说。“而且聪明,”狐狸的主人补充道,“它一点儿都不坏,即使你把鸡

    给它,它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

    但小狐狸震颤着,那震颤难以觉察,它的皮毛下冒着一股兴奋,公

    鸡和母鸡听到友好舒缓的声音放下心来,在狐狸天鹅绒般的眼睛下啄食

    闲谈。

    两个动物爱好者攀谈起来,就像人们在布洛涅公园或浴池里那样很

    快变得熟络。他们碰头,闲侃,讲各自喜欢的故事,向对方倾诉两三个

    别的亲密朋友也不知道的秘密——然后在16路电车站告别,没有向对方

    提起自己居住的街道和地址……

    小狐狸,即使是家养的狐狸,在鸡旁边也会遭到精神折磨。它的体

    重减轻了,夜里叽叽咕咕,在梦里发出声响。狐狸的主人望着鼻子瘦削

    的、狂热的狐狸转身离开牛奶碟子,他发现在他的脑中,在奥特伊灰暗

    的丛林深处,一个模糊苍白但已显得丑陋的想法出现了……那天,他跟

    鸡的主人友好地聊了聊,心不在焉地把狐狸的链子放松了一点儿,狐狸

    迈出一步——或许我应该说滑出一步,它既没有露出爪子也没有扰动草

    丛——朝向母鸡。

    “嘿!”鸡的主人说。

    “哦,它不会乱来的。”狐狸的主人说。

    “我知道。”鸡的主人说。

    狐狸不露声色。它缩回来,静静地坐着,闪闪发光的眼睛里一片空

    白。

    第二天,这两位朋友在交换他们对钓鱼的看法。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如果便宜点儿,”那个鸡的主人说,“我就去‘上湖’搞个手续。可惜

    太贵了,那儿的鲤鱼比列阿莱的还贵。”

    “但还是很值得,”狐狸的主人说,“有天早上,有个人在湖边钓到

    了二十八条鲤鱼和一条比我的手还宽的鲷鱼。”

    “倒也是!”

    “而且,不是我吹嘘,我也有几手。我给你看看怎么抛鱼线……挥

    动手腕,你知道的,就这样……”

    狐狸的主人站起来,松开狐狸的链子,手臂灵巧地卷着鱼线。草丛

    里冒出一团红色,黄母鸡的方向传来一阵疯狂的挣扎,鸡的主人像箭一

    样拔腿冲了过去,只听到传来一阵沉闷的吠叫。狐狸回到主人的脚边,躺了下来。

    “就差一点儿……”鸡的主人说。

    “这简直太让我惊讶了!”狐狸的主人说,“小东西,还不赶紧向先

    生道歉?这是怎么回事,这?”

    母鸡的主人直视着他朋友的眼睛,读出了对方的秘密,以及那丑陋

    的、模糊苍白的想法……他突然咳嗽了一声,吐出滚热愤怒的鲜血,几

    乎朝狐狸的主人跳过去,而狐狸的主人还在心里念着:我会搞定他,搞

    定他和他的鸡……后来他们两人都费了不少力气,努力回归正常生活,他们都低着头,永远避着对方,要不是他们谨慎的好人心态,他们差点

    儿就要变成谋杀犯。死结

    他从别的男人那里夺来这个漂亮的金发女人,她身材修长,就像一

    条腰带。他到处追随着她,多情地在她身边盘桓。他们一点儿都不知道

    那个男人怎么样了,后来再没有他的消息。他成了一个失败者,从他们

    的生活中消失了。而这个胜利者——让我们把他叫作阿尔芒,把女人叫

    作艾尔西——也不怎么在意,因为艾尔西爱他,而且,他一心一意想要

    做的是,证明对他的新欢的爱,证明他是真心地在安置他们的二人世界

    ——也被称为牢笼的东西。艾尔西配合他,像所有被爱情绑架的女人一

    样受宠若惊。他们游山玩水,过了几个星期的旅店生活。他们住在一幢

    湖边的别墅酒店里,在那里,他们真心相信他们进入了幸福的港湾。

    白天,艾尔西慵慵懒懒,精心照料自己的美丽外表,姿态舒缓,任

    时光流淌。那些倾注于爱或睡眠的夜晚似乎很短暂。在合适的时机,他

    们确认了彼此都认为情人之间的静默是宝贵的,他们可以保持沉默而不

    必顾虑,直到情况改变。不管是出门、回家,还是在树林里漫步,两人

    始终一同出没;他们彼此依偎在一起,或者阿尔芒走在后面,艾尔西身

    后拖着的丝带、纱巾或长裙的下摆,就像一条断了的狗绳。

    他们虽远离巴黎,但却乐于享受这种孤单的生活;爱情的景象足以

    让他们忘掉最好的朋友。你可以去找那些恋爱中的男人和女人做伴——

    但幸福的情侣就不一样了,他们展露着自身的快乐,让喜好适度消遣和

    健康和谐的我们感到无聊和震惊。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因此,他们单独生活在一起,怀着恋爱中人所有的那种无意识的、愚蠢的勇气。艾尔西没什么担心的,只是偶尔在黄昏时,天空低沉沉

    的,风静下来等待风暴来临,仿佛整个自然都在孕育着一场悲剧。面对

    身边这个陌生人她一点儿都不害怕,虽然阿尔芒虎背熊腰,眉毛粗野,动作迅疾。但艾尔西的心底对这个劫匪怀着诚恳的信任。

    阿尔芒并没有多想这个女人的过去,因为他日日夜夜拥着这个女

    人,因此他忽略了爱人的全部历史。在阿尔芒眼里,艾尔西的前任是一

    个可怜虫,他遭遇出轨,被阴影和健忘吞噬。有时阿尔芒也问自己,就

    像是一项任务一样:“但在那个可怜虫之前呢?”然而他的思绪迅速回到

    当下,没有疑云,也没有秘密。

    厄运在一个早上降临到了阿尔芒身上。他正看着湖水和湖边的天竺

    葵冒出的水汽,艾尔西在一楼一边穿衣一边轻声哼着一首歌。阿尔芒意

    识到他不知道这首歌,而艾尔西以前也从来没有唱过这首歌。阿尔芒感

    到非常惊讶,他猜想艾尔西在边唱边回忆着过去的日子里某个他不知道

    的人,或许是一个陌生人。

    当情人款款来到阿尔芒身边时,他觉得她和往常有点儿不一样,他

    带着温切把这告诉了她。艾尔西毫不迟疑地回答说,是秋季的第一场雨

    让她感到寒冷,她说起了暖气、熊熊的炭火、皮衣,言谈中带着一股急

    切和风骚的忧惧。而阿尔芒把视线从她身上移开,低垂着双眼开始计算

    他们一起度过的月份,他想她可能是想离开了。阿尔芒想象着身边没有

    艾尔西的场景,思绪把他带回了之前没有她的日子,在那遥远的从前,阿尔芒还能承受那种生活,他心里颤抖起来。阿尔芒抬头看着艾尔西,心脏虽没有因爱情而爆裂,却也紧缩着痛苦地跳动着,他想:

    “我和别的男人没有什么区别。艾尔西和别的女人也没有什么区

    别,除了她更美丽。被我夺走情人的那个男人无疑会变得跟其他男人一

    样,一个被幸福抛弃的男人,一个平凡、伤心、轻松的男人。而取代我的……”

    阿尔芒精神恍惚,停止了思考,他明白他已因扭曲而变得低下,陷

    入了嫉妒之中,这嫉妒没有任何对象,是一种纯真而无法愈合的嫉妒。

    阿尔芒尽可能地隐藏起自己的痛苦,因而变得更加温柔。但是,为

    了抑制背后的心思他变得神志疲倦,而感觉细腻的情人很快就感受到

    了。阿尔芒陷入了挣扎,他的表情和言语上都暴露无遗,艾尔西很不

    安,她紧张地打着哈欠,发现在满月的月光里,墙壁上阿尔芒巨大而鲜

    活的影子像是另一个人……他发现了她很虚弱,他把这归咎于她的后悔

    和逃避的欲望;有一天阿尔芒言辞激烈地侮辱了他的情人,这一阵发作

    让他舒心和骄傲。他自言自语地怒斥:

    “啊!监狱……紧锁的后宫……”

    但在同时,阿尔芒疑惑有没有任何补救的办法,当想到要分开时他

    感到焦虑,然而当看到艾尔西出现时他的内心却又毫无温情。为了求得

    内心的平静,他开始挑她的缺点,她衰老的痕迹、年龄的增长。但当眼

    看她芳华渐逝,并一天天屈服于他含有敌意的意志时,他开始憎恶她。

    阿尔芒活在迷失中,被爱情践踏——他们受了爱情鼓励在尘世重建

    天堂。他甚至找了徒劳的理由来离开艾尔西,但每次都更加烦躁和怨

    恨,因为他无法长久地忍受日常的痛苦——远离他的情人的宽慰很快就

    被不可容忍的假设取代——她在他离开后欣然逃离。

    一天,阿尔芒把艾尔西丢在别墅,独自一人来到湖边散步,以一种

    无望的克制压抑着他内心的错乱。这时他听到身后有人跑过来,阿尔芒

    转身看到艾尔西的仆人,她孤零零地跑来,显得垂头丧气,她停下脚

    步,上气不接下气,站在离他几步之遥的地方。

    “啊!先生……女士她……”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他高声用虚假的声音答应她:

    “女士?……哦?她刚刚离开了,是吗?”

    仆人张开嘴,又闭上,她没法立即说话,后来她说了几个字,他听

    明白是出了一个事故……从大理石台阶上摔下……头颅骨断裂……立即

    死亡……死亡……他坐到草地上,全身瘫软:

    “啊!”他叹了口气,“我怕……”谋杀犯

    当他拿起她用来压纸的那个小铅锤把她杀死后,路易斯感到有些不

    知所措。她躺在柜台后面,一条腿斜屈在身体下,头扭向一旁,而身体

    却对着他,这荒谬的姿势让路易斯有点儿心情不好。他耸耸肩,几乎想

    说:“起来,你身上都弄脏了!”就在这时,门铃响了,路易斯看到一个

    小女孩走进来,她说道:

    “请给我来一张缝补用的黑色羊毛卡。”

    他礼貌地回答说:

    “我们店里卖光了,明天才会有。”

    小女孩出去了,小心地关上了门,他意识到他甚至没有想过小女孩

    可能会走近柜台,弯腰,看到……

    临近傍晚,这个小文具缝纫品店变得昏暗。一排白色纸板仍然隐约

    可见,纸板侧面是一个用象牙果做的纽扣抑或是一个饰品。路易斯机械

    地在他的鞋底上擦燃了一根火柴, 点燃气灯喷嘴,随即他反应过来,赶紧熄灭了脚下的火柴。对面葡萄酒商店的灯光照亮了整个底层,相比

    之下,这个小小的文具缝纫品店暗暗的,仅有一些橘黄的光线条纹。

    路易斯再次倾身俯过柜台。他发现女主人还在那里,弯着腿,衣领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翻了过来,他感到惊讶不已。而且,有一条黑黑的、像一缕头发那样的

    细流,仿佛在她苍白的脸颊边流淌。他拿起不久之前还非常不屑的四十

    五法郎,走了出去,他取下门的钩式把手,把它放到衣服的口袋里,然

    后离开。

    接下来的两天里,路易斯过着一种孩童般的生活,他以看塞纳河上

    的船只和广场上的学生取乐。他像一个孩子那样玩得尽兴,也像一个孩

    子那样很快又感到无聊。他等候着,决定不了是离开这座城市,还是像

    以前那样靠兜售破烂玩意儿为生。他租来的按周支付的房间里还放着一

    叠巴黎古迹的明信片、一个玩具弹簧兔和自制果味饮料的管子。但是两

    天来路易斯睡在另一间承租房里,没有出去卖东西。他并不害怕,而且

    睡得很香。白天轻飘飘地过去了,夹杂着一丝愉悦的焦躁,就像是在港

    口的蒸汽船上,人们抢占自己的位置时体会到的那样。

    在罪案发生后的第二天,路易斯像往常一样买了一份报纸,看到报

    纸上印着:“X街一个店主被谋杀。”他大声地发出“啊!啊!”的惊呼,带着一个鉴赏家的神态,专注而缓慢地读着这条新闻,他留意到:由于

    受害人“非常隐居”的生活,案子显得有点儿“神秘”。他折叠起报纸。在

    他面前,他的奶油咖啡正在冷却,酒吧的服务生在清理着锌具,嘴里吹

    着口哨,一对老夫妇正把牛角面包浸泡到牛奶里。有好一阵儿,路易斯

    神情呆滞,他嘴巴半开着,寻思着为什么这一切熟悉的场景突然变得生

    疏了,无法让人理会了。他恍惚觉得,如果向这对老夫妇询问的话,他

    们会用外语回答他,而那个吹着口哨的服务员的目光穿过路易斯的身

    体,却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路易斯站起来,放下些零钱,然后去了火车站。他在那里买了一张

    去郊区的票,那个地方的名字让他想起赛跑和下午划船的时光。在旅途

    中,他觉得火车几乎没有噪音,旅客们都在用低沉的声音说话。

    “难道是我变聋了?”下火车后,路易斯买了一份晚报,他发现上面的报道和晨报上的一

    样,他打了个哈欠:

    “上帝呀,这事可真是没什么进展!”

    路易斯来到车站附近的一家小餐馆吃饭,他向老板打听了一下有没

    有可能在这个地区找到一份工作。他带着极度的厌烦完成了这一公事,餐馆老板建议他去附近的一栋房子问问看,那里有一位牙医,负责帮他

    打扫摩托车和给手术器械消毒的一名年轻雇员刚离开,他正为此发愁

    呢。尽管时间已晚,路易斯还是按响了牙医的门铃,声称自己以前是做

    机械玩具的,他立刻接受了牙医给的工资——每月二百五十法郎。当天

    晚上,他就住在那儿的一个复式阁楼里,屋里贴着那种用来铺箱子的灰

    蓝色廉价花纹纸。

    八天以来,路易斯在这位美国牙医的诊所里干着勤杂的活,牙医看

    起来像一匹骨瘦如柴的红马,他没有问过他任何问题。他把双脚搭在桌

    子上抽着烟,等着为数不多的客人。路易斯穿着一件白色的亚麻衬衫,靠在敞开的格栅上,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房子的女仆对着他棕色的柔软

    面孔莞尔一笑。

    路易斯每天都买一份报纸。X街谋杀案被从第一页流放了,沦落到

    了第二页,混迹在火车拥堵和梦游者的骗局中。五行、十行字就毫无激

    情地打发了这个“仍然完全神秘”的案子。

    一个春日的下午,燕子的叫声穿透短暂的春雨,路易斯向牙医要了

    一些钱去“买衣物”,丢下他的白色大衣,返回了巴黎。作为一个单纯的

    小谋杀犯,他直接返回了文具缝纫品店去观察情况。在关上的铁栅栏前

    面,几个孩子在那里玩耍。一个多星期的时间,溅满泥水的大门已经污

    迹斑斑。路易斯在百来步长的人行道上来回踱步,直到夜幕降临时才离

    开这条街道。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第二天路易斯又回来了,为了不吸引别人注意,他来得稍晚了一

    些。接下来的几个晚上,每天晚饭后他都忠实地履行着他的值守,有时

    甚至连饭都不吃。他感到内心充满了一种奇怪的希望,就像受到爱情的

    煎熬一样。一天晚上,他停下步子,朝着星空的方向转过头,发出一声

    长长的叹息。一只手轻轻地伸到他的肩上,他闭上眼睛,没有转身,全

    身瘫倒在紧随他的警察的手臂里,像是获得了庇佑一样。

    在审讯的过程中,路易斯承认,他的确为自己犯下的罪行感到后

    悔。但当他感觉到肩膀上警察那只让他解放的手时,那一分钟简直

    是“值得所有的一切”,只有“坠入爱河”的瞬间才能和那一刻相比。面具后的女人

    他良久地注视着在眼前浮动的面具。面具的色彩花哨斑斓,两个相

    邻的管弦乐队的演奏声此起彼伏,让他感到隐隐难受。身上的斗篷遮住

    了他的太阳穴;一阵忧伤从鼻根涌起,让他不安。但他耐心地体味着这

    种焦躁和快感,时间不知不觉地流逝。他逛遍了剧院所有的走廊,饱饮

    了舞池地板上的银色灰尘,结识了几个无聊的朋友。一个扮成精灵的胖

    女孩儿无精打采地把胳膊搭在他肩上。他穿着带帽斗篷,走起路来晃晃

    荡荡,像是穿着裙子,这让他觉得很尴尬。但因为撒的谎,这个穿着斗

    篷的医生不敢摘掉自己的帽子,也不敢脱下长袍。

    “明晚我得去诺让[1]

    ,”头天晚上他对妻子说,“他们刚通知我,我

    担心我的病人……你知道的,那个可怜的老女人……说起来,我小时候

    非常想去化装舞会。这把年纪还从来没有去剧院参加过化装舞会,真好

    笑,不是吗?”

    “太、太可笑了,亲爱的!要是我早知道,可能就不嫁给你了……”

    她笑了起来,他用欣赏的目光凝视着她瘦削而红润的脸庞,那脸庞

    宛若一个精致的糖衣果仁。

    “你、你不想去吗?那个舞池布置得流光溢彩。亲爱的,如果你能

    自己玩得尽兴,你可以自己去……”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她露出一副不屑的表情,全身打着冷战。她的头发、柔嫩的手和白

    色长裙遮住的咽喉都一起颤抖,仿佛看到一只跳蚤或一个脏兮兮的人:

    “呵,我?……到那些人里去,和他们牵来绕去……你怎么想的,不是我正经,这简直不可理喻!那里有什么好去的!”

    他倚靠在阳台栏杆上,下面是宽大的楼梯。他前面一个苏丹王妃般

    的女人裸露着后背,这个浑身荡悠悠的丽人肩上搭着一双指甲黑黑的方

    形大手。那手从一个威尼斯男人镶边的袖口里伸出来,黏在女人白色的

    肌肤上,像揉面团一样……他正想着妻子,忽然听到一阵咳嗽声,和妻

    子的声音一模一样,他不禁打了个激灵。他转过身,栏杆上侧坐着一个

    高高的、神秘的人,那人扮成小丑皮洛,身着长褂,裤带翩跹,头上戴

    着束发带,花边须状面具下露出的一寸肌肤也涂上了白色石膏。轻盈的

    装扮和束发带上点缀着的浅紫色和银色,闪耀如夜晚的树脂信号船的铁

    钩上挂着的鳗鱼。惊诧之余,他期待着她咳嗽的声音,但没有再传来。

    熠熠发光的鳗鱼皮洛坐在那里,心不在焉,轻垂的鞋跟轻轻晃动,敲打

    着大理石栏杆,她脚上穿着绸缎鞋,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搭在胯部。她

    面具眼眶的缝隙也遮着面纱,眼神里露出独特的亮光。

    他几乎要叫出来:

    “伊琳娜!”

    他连忙闭上嘴,想起了自己撒的谎。他不善于假装,也无法掩饰自

    己的声音。皮洛摩挲着自己的大腿,动作肆意下流。他舒了口气。

    “哦……那不是她。”

    但皮洛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金色的平底盒,从里面拿出一支口红,盒

    子上面嵌着一面镜子,那是去年结婚周年纪念的礼物……他的左手猛地抚住悲伤的心脏,那动作是如此的戏剧化,鳗鱼皮洛看到了他。

    “这是告白吗,紫色斗篷?”

    他听着这毫无遮拦的声音——他妻子的声音,没有吱声,呆若木

    鸡,像在噩梦中一样。此刻的鳗鱼骑士般端坐着,像鸟儿一样耷拉着头

    看着他;后来,她耸了耸肩,起身走开了。她的离开解救了她紧张无比

    的丈夫。他回过神来,一阵嫉妒涌上心头。他轻轻站起来尾随着自己的

    妻子。

    她到这里来见人,她在和别人幽会!马上我就会发现一切。

    各式装扮熙熙攘攘,紫罗兰色的,绿色的……将他完全遮掩住了。

    伊琳娜慵懒地走在前面。他看到她轻摆着双胯,拖着脚跟,仿佛穿着拖

    鞋,略略有些惊讶。在过道里,一个穿着翡翠绿和绣金色的拜占庭装束

    的人抓住她,她没有挣扎,在那人的怀抱里她显得单薄,仿佛他的搂抱

    会把她压坏。她丈夫疾步向前,快要走到他们身边时,他听到伊琳娜娇

    媚地嚷道:

    “大粗人!”

    伊琳娜又走开了,还是那种软绵绵的步伐,边走边在开着的包厢门

    口流连。她始终没有转过身来。在电梯口她犹豫了一下,掉头回到剧院

    的入口,挤进喧嚷的人群,如剑入刀鞘般矫捷地滑过。她被很多手拦在

    那里,一个半裸的角斗士在底楼的包厢门口紧紧贴住她,让她不能动

    弹。她往后退,躲开那人笨重的身躯仰头笑了起来,声音随即淹没在欢

    声笑语中;他看到她面具胡须后面的牙齿洁白闪烁。后来伊琳娜轻盈地

    抽身离开,在通向舞厅木地板的台阶上坐下。她丈夫站在她身后两步之

    外的地方看着她。她调整了一下面具,紧紧束发带,她的褂子有些皱

    了。尽管一个人,但是她看起来似乎很镇定,休息了一会儿后又离开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了。她来到舞池里,手放在一个默默邀请她跳舞的武士手里,他们跳

    着,她贴着那人。

    “是她!”丈夫自言自语。

    但她对着这个裹着铁甲、皮肤汗涔涔的舞伴一言未发,跳完一曲就

    走了。她来到吧台前喝了杯香槟,接着又喝了一杯,结完账,一动不动

    地坐着,好奇地听着两个挤在一群拥攘的女人中间的男子的争执。她玩

    笑般地把撒旦一样黝黑的细手伸到一个戴着金色帽子的荷兰人洁白的喉

    咙上,那人慌张地大喊大叫。

    后来,焦急地尾随着的丈夫看见她停下来,和一个坐在长凳上的年

    轻人差点儿迎面撞上。那年轻人气喘吁吁,用面具扇着风。伊琳娜倾过

    身去,倨傲地托着他俊俏的下巴,亲了亲他微张着的、呼吸急促的嘴。

    这次,伊琳娜的丈夫没有冲过去推开他们凑在一起的嘴唇,他走进

    人群,虽然有点儿沮丧,但却不再担心,也不觉得遭遇了背叛。他确信

    伊琳娜不认识这个年轻人,也不认识那个武士。他确信她没有约任何

    人,她会像丢弃葡萄皮儿一样松开那年轻人的嘴唇,然后离开,到处晃

    悠,和遇到的其他人亲昵,再忘掉他们,直到疲惫后回到家,品味她源

    自决绝个性里的独立、自由和率真,品味作为陌生人的那种寂寥空虚而

    又毫无羞愧的、怪异的愉悦——就像这次百无聊赖之下单纯的外遇里,一个小小的面具和奇怪的装扮让她品味到的那样。

    [1]诺让,巴黎东南郊的一个城镇。秘密

    “今天不是一个订婚派对,不……没有人搞错。但明天,我必须得

    到处宣布克劳蒂和安德烈订婚的消息,否则我会陷入难堪。女儿只和他

    跳舞,他们已经在我所有的朋友中得到了认可,甚至是查尔斯……”

    格雷夫人的眼睛环顾四周,寻找着她的丈夫查尔斯,她看到丈夫坐

    在一张扑克桌前。“好吧,他又那样,又把拇指放到嘴唇边。又这样,又这样……上周一次都没有看到他把拇指放到嘴唇上。都怪这个讨厌的

    天气,风暴一直没完没了……”她叹了口气,回头看着她的女儿和安德

    烈·多纳特,他们正在和着钢琴的音乐跳着舞。克劳蒂看起来和她一样

    高大,就像她年轻那会儿那样,是个金发少女。

    “金发……保持不了长久的。这金发,很快就会褪色,这我是知道

    的。但今晚这姑娘很棒,真的很棒。不愧是她母亲的女儿。说起脸蛋的

    话,尽管有些特征被缩小了,但还是非常相似,真让人惊奇啊。不幸的

    是,她的鼻子和眼睛小了点儿,感谢上帝,还好嘴也比我小……她长得

    恰到好处。就像别人说的那样,是一个模子刻的。这个好女孩……啊!

    为什么我觉得一切都结束了,她会离开我!我念诵着她的优点就好

    像……”

    她冷冷地停止了自己的想法,迷信地摸了摸扶手椅的镀金木边[1]。

    格雷太太对自己唯一的女儿带着一种专业的温柔,一种不会被麻痹的温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柔,一种教练为了培养冠军的批判的热情。她对保持自己的健康、道德

    和生理的平衡从不妥协,这甚至让她脱离了其他女性的弱点:“什么,偏头痛?你有偏头痛吗?你从哪儿继承来的偏头痛,我就从来没有得

    过!……低发髻?你想盘一个低发髻?小傻瓜,我在你这个年纪,没有

    什么是不好看的……你的重点应该放在头饰和裸露的脖子:看看那幅费

    尔迪南·恩贝尔为我画的肖像!”

    在女儿身上,格雷夫人留存着1885年时年轻的自己,短发,赤脚,用冷水沐浴。还有1895年,一个年轻女孩在布洛涅公园里骑着马,黑色

    的礼帽下是扎成短发髻的头发,她是一个“好女孩”,容易抚养,有点儿

    胆识,像一匹名贵的母马那么光洁。一个瘦高的处变不惊的女孩,就像

    是第一次生孩子也不会打扰医生的那种人。

    格雷夫人转向她未来的女婿,眼神里带着一个母亲的仇恨。

    “是的,安德烈算得上是好看的男孩。而且家境富裕,将来会继承

    他爸爸的生意。值得羡慕,这场婚礼一定会让人羡慕。但,如果让我说

    内心的想法,我听到的是一阵尖叫……”

    安德烈·多纳特离开探戈舞池,向格雷夫人所在的过道走来,他低

    下头,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悄悄顺走她的小手帕,然后跑开了,大笑

    着,露出洁白的牙齿。格雷太太用扇子威胁他,并对他恶煞地笑。她去

    了露台,在那里坐下,呼吸着夜晚森林里带着泥味的空气。五十多年常

    规的生活让她变得清净,她已经感到膝盖发僵,傲娇的腰部开始呼唤

    床,合身的亚麻睡布,柔软滚烫的橡皮球暖手袋……

    这个男孩在讨好我,但是这会持续多久呢?安德烈笑起来时能看到

    上颚的犬齿,还有下颚短短的仿佛被修剪过的小门牙。他性格粗狂,感

    情直接……如果我女儿的女仆很漂亮,那可不是好事情……而且他的鼻

    子太短,显得没有主见……耳垂低到了脖子,这是堕落的象征……还有,当我们去他家拜访时,他吹嘘说不能忍受混乱的生活,会根据书脊

    的颜色来排列书本,并且会半夜起床把鞋放到鞋撑上……”

    格雷夫人打了个寒战,她站了起来。她脑海中出现一个场景:一个

    穿着衬衫的年轻人赤脚站在浴室的马赛克上,面前是一个被震惊的年轻

    女人,这个年轻人带着无意识的可怕的热忱,承认说,如果挂在干衣架

    上的吸水毛巾的边缘没有对齐,他就无法入睡:“亲爱的,有趣的是,在别的事情上面我都无所谓,但是吸水毛巾的边缘……”

    “但我不能把这些告诉克劳蒂,”格雷夫人内心焦躁地想,“不,我

    不能。如果我告诉她,因为她父亲那手指滑过嘴唇的姿势,我差点儿离

    开他,克劳蒂会笑话我的。她不会明白的。这也是我不能告诉别人的。

    在婚礼的晚上,人们会在新娘的耳边悄悄地说点儿让人害臊的话……但

    我永远没法跟她谈起毛巾的边缘或者在她父亲唇边缱绻的手指,或

    者……啊!够了!够了!她,她也会对我隐瞒实情……那些琐碎而可怕

    的事情,婚姻生活的霉斑,男人残余在本性里的孩子气和呆傻……”

    “我可怜的小宝贝……”格雷夫人叹了口气,她高大的身躯重新站

    直,温柔消失得无影无踪,看起来威严十足。回到客厅,她向那对正在

    跳波士顿舞的未婚夫妇稍微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走到扑克牌的桌子旁

    边。

    “我和你们一起玩吧,查尔斯,你们还可以加一个人……”

    她一点儿都不想玩扑克牌。她坐在丈夫对面,她作为好妻子的那只

    手意味深长地紧捏着自己另一只无意识的手,责备它在他的唇上滑动了

    几百次,甚至几千次。

    [1]有些法国人相信摸木头能避邪。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Cha[1]

    妻子走过他身边时,把手放在他的肩上:

    “看到这些小玩偶跳舞你开心吧?”

    他不太喜欢妻子用这个无聊的称谓来指代那些来自柬埔寨的舞者,但点了点头,看了看随即走开的妻子。她穿着一件银色礼服,腰带上别

    着几朵黄色的玫瑰,拿着一把硫色的羽毛扇子,头发精巧,染成清秀的

    淡黄色,仿佛一件和玫瑰、扇子一起买回来的装饰品。她身材高大,轮

    廓透出几分姿色,眼睛是蓝色的,这一切都让她习惯于俯视万物。

    “美丽的伊萨尔夫人今晚看起来真是美艳绝伦。”一个男人的声音从

    画着双色竹子画的白色丝绸帘子背后传来。

    “有目的的打扮,”另一个声音回答说,“今天晚上,她想从元帅那

    里为她的丈夫谋得一份差事。”

    这不是伊萨尔先生的事,这份工作需要……有文化的人……细致,喜欢坐办公室……

    但,这是伊萨尔夫人的事。四个月后,她将为伊萨尔先生摘得军团

    的勋章,并为她自己赢得荣誉。你在桌旁也听到了,是吧?真了不起。

    好个外交手段!这简直无懈可击……我一点儿都不怪伊萨尔。安德烈·伊萨尔从帘子边走开了。并不是因为担心听到关于妻子的

    什么事情让自己伤心,在长长的晚餐过程中,他一直欣赏地注视着他的

    妻子,现在他感到需要休息一下。此外,柬埔寨的女人们在她们的定音

    鼓上敲出了蟾蜍喉咙里淙淙流动的音符,这表示柬埔寨的舞者开始上台

    跳舞了。大厅里散落着皮埃尔·盖得邀请来的五十多个客人。伊萨尔戴

    着他的单片眼镜,看起来神情厌倦,但他非常兴奋地看着她们。他对异

    国情调的了解仅限于阿尔及利亚[2]

    ,他只在《插图》杂志中看到过伊

    斯、萨萝斯、特索斯和她们的同伴。他觉得她们很漂亮,但为她们圆圆

    的脸颊上施了白色的粉而遗憾。他责怪来自暹罗的时尚,在那里,她们

    被打扮成小男孩的模样。这些女孩大多数留着男孩发型,她们的颈部像

    大理石柱一样,没有皱纹,没有一丝缺陷,紧致的皮肤光滑舒展,有着

    瓷器或是梅花那样的色彩,让他的眼睛应接不暇。安德烈在脑中搜索着

    一些不那么俗气的词语来形容这些难以捉摸的女孩的面孔,她们面孔的

    浅浅的曲线——眼睛仿佛是用精巧的凿子刻画的,小小的鼻子稍稍溢出

    脸颊,樱桃小嘴露出粉红的上颚……他以一个抄写艺术家的执着,试图

    来描绘萨萝斯的手和她手心外翻的手指的曲线。

    “秋日卷曲的叶子?呃……不,是鱼出水的扭摆……或者……对,是一只气喘吁吁的狗的舌头上的卷曲纹路……”

    随即,音乐伴随着波浪式舞蹈的魔力一起爆发了,安德烈·伊萨尔

    的脑中根本容不下别的。“她们很漂亮……她们是那么年轻……她

    们……她们非常女性化,那么的女性化……”

    他抬起眼睛,看向门帘深处,他的妻子并不在意舞蹈,她在和一个

    大殖民地的总督交谈。她说了会儿话,接着聆听,然后又说了些什么,似乎在竭尽全力地倾听和交谈。她的眉毛紧紧蹙在一起,挤着她的蓝眼

    睛,目光所及仿佛正看到一个荣耀而艰难的未来。

    “她看起来像个男人,”安德烈·伊萨尔说,“我之前怎么没看出来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呢?”

    就在这时,美丽的伊萨尔夫人用手撑着下巴,面对着她的听众,她

    的注意力似乎在四处聚集强大的支持者。她开始接着说话,安德烈·伊

    萨尔注意到她的下巴长得像一个立法委员,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和着

    说话的节奏敲打着桌子。

    “这是个男人,”伊萨尔又自言自语了一遍,“之前我还在想,我不

    喜欢她什么地方……我不喜欢她是个男人——而且是一个这样的男

    人!……我只能拥有我配得上的东西,我应该早反应过来。”

    舞蹈结束了。安德烈,这个宿命主义者,向台子走过去,那些小舞

    者散落在各处,正面对着欧洲人残忍的好奇心的伤害。他听到皮埃尔·

    古斯德用柬埔寨语和合唱团的歌手苏恩在说话,苏恩没有化妆,但她黑

    色的眼睛和洁白的牙齿熠熠发光。有人把安德烈介绍给了伊斯,她穿着

    一套缅甸王子的装束,娟秀的面孔曾被拍成无数照片。安德烈碰了碰萨

    萝斯晃动的手臂,萨萝斯正听着皮埃尔·古斯德说话,她的手柔软如

    雪,像一片肉质的叶子那样鲜嫩、顺滑。她不断做着回应,发出短促的

    唧唧声、恭顺的致意声、幼稚的笑声,尤其是用一个单音节

    词:“Cha……Cha……”

    “Tia……”伊萨尔模仿萨萝斯湿润的发音,“这是什么意思?”

    “这意味着,”皮埃尔·古斯德解释说,“极度尊敬的赞同……”

    舞者们正在离开。伊萨尔做了个动作问他的妻子:“我们现在回家

    吗?”妻子也用动作回答说“不”,那动作显得有些愤怒,几乎看不见。

    过了十分钟,他闻到妻子的香水味飘到他身边,她衣服上的鳞片沙沙作

    响。

    “元帅要走了。”伊萨尔妻子说。他跳了起来:

    “我赶过去!”

    “不,”她说,“算了吧。明天我会为你安排一次专门的会面。”

    “至少我得体面的……”

    “不,”她说,“告诉你,就这样。相信我,一切都很好。我已经撒

    下了种子,相信会长势喜人。”

    伊萨尔妻子的身上发出一阵金属的光芒,带着丈夫走向出口。上车

    后,她向司机喊道:“回普拉多!”然后她挽起丈夫的手臂,脸上流露着

    谦逊而又专横的真情。满月将她白皙的头发染成了银色,扇子上的大硫

    色羽毛像波浪一样在风中翻动。但伊萨尔没有注意到她。伊萨尔正在模

    仿亚洲音乐,哼着一首小曲,然后低声呢喃道:

    “Cha……Cha……”

    “你在说什么,我的德德?”

    他对妻子笑了笑,看上去像个不忠的奴隶:

    “哦!没什么……这是柬埔寨语的一个词,几乎翻译不了……这个

    词在这里没有意义……”

    [1]Cha,柬埔寨语里表示肯定的词,为女性专用,与男性的不同。

    [2]阿尔及利亚,北非国家,曾为法国殖民地。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项链

    “……二十七,二十八,二十九……一共有二十九颗……”

    安吉丽尔夫人机械地把这些钻石数了一遍又一遍。二十九颗亮晶晶

    的方块镶嵌在手镯上,手镯在她手指间冰冷而柔顺地滑过,像一条小小

    的、冰冷的蛇。这些钻石洁白无瑕,尺寸不大,彼此非常相似——这是

    属于安吉丽尔夫人这个鉴赏家的美丽宝石。她把它戴在自己的胳膊上,在电灯下晃了晃,无数微小的彩虹发出耀眼的色彩,在白色的桌布上舞

    蹈。但,安吉丽尔夫人的目光转向了另一只手镯—一那只手镯上雕刻着

    一条别开生面的龙,三个精致的祥云图案环绕在龙的上方。

    “可怜的弗朗索瓦……如果他还在这里,明年他会送我什么?”

    工厂老板弗朗索瓦·安杰利尔此时正在阿尔及利亚旅行,但是,不

    管他在不在,年底和婚礼周年都会有他送的礼物作为纪念。去年是二十

    八颗绿玉珠,前一年是二十七盘镶嵌在腰带上的旧珐琅……

    “还有二十六个萨克森的皇家小盘子……还有二十五米长的阿朗松

    刺绣……”安吉丽尔夫人稍努力回忆一下,就回溯到了四套普通的银色

    餐具和三双丝袜……

    “当时我们并不富裕……可怜的弗朗索瓦,他总是宠着我……”她在

    心里偷偷地叫“可怜的弗朗索瓦”,因为她认为自己有罪,她并不够爱他,她身上没有温柔的习性和长久忠诚的力量。

    安吉丽尔夫人抬起手,翘着小拇指,伸出腕子轻拭着带纹路的手

    镯,专注地重复说:“多漂亮……这些亮晶晶的宝石多么闪耀……真开

    心……”然后她放下手,承认这个全新的宝石已经让她感到无聊了。

    “不是我忘恩负义。”她天真地叹了口气。她满足的目光从华丽的桌

    布移到闪闪发光的窗户。一个银色的篮子里装着卡尔维尔苹果,苹果的

    气味让她感到一阵轻微的恶心,她离开了餐厅。

    她来到自己的闺房里,打开一个装有珠宝的钢盒,得意地看着左手

    的新手镯。她的无名指上有一圈黑色的玛瑙和一颗亮丽的蓝色钻石。安

    吉丽尔夫人给她小小的、有点儿皱纹的细腻而苍白的小指戴上一枚黑色

    蓝宝石。她在有些浅浅的皱纹的肌肤上调整一条点缀着沙粒般的钻石的

    长条形饰带,随即又将它解开了。她的头发过早地花白,没有染黑,在

    珠宝的映衬下看起来更加发白。

    “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感觉不是很好。满了五十岁,这很烦人,打心底里……”

    她感到焦虑、贪婪和厌恶,就像一个大病初愈的人,还需要呼吸自

    由的空气才能恢复食欲。

    “总之,这颗钻石非常美丽,是吧?”

    安吉丽尔夫人渴望享受一种有味觉的视觉物体:一个突然出现的柠

    檬,刀子把它切分成两半的、难以容忍的吱吱声,让她垂涎欲滴……

    “我不想要柠檬。但是,这种我无法企及的、无名快乐的感觉的确

    存在,我能体味到,我记得这种感觉!是的,蓝色的玻璃手镯……”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一阵战栗让安吉丽尔夫人松弛的脸颊绷紧了。一个她还无法衡量其

    期限的记忆,再一次短暂地赠予她四十年前那一个无与伦比的时刻,她

    欢快地通过蓝色的玻璃手镯凝视着白天的色彩、物体变形的形象和反

    光,她转动着这个别人刚送给她的手镯。这个也许是来自东方的玻璃手

    镯创造了一个新的宇宙,那些花纹是做梦都想不出来的,迟缓的蛇形动

    物成对地移动,灯光和被冻住的光线笼罩在一种难以形容的、蓝色的气

    氛里……在几小时后,这个手镯就摔碎了。

    记忆停止了,安吉丽尔夫人被重重地摔回眼前的现实,伤痕累累。

    第二天,她就去古董集市上看水晶,找蓝色的玻璃手镯。她洋溢着

    收藏家的热情、警惕和疯子的神秘。她大胆闯入了被她称之为“不可能

    的街区”,把车停在古色古香的街道角落,最后,她终于在一个阴暗的

    地方找到了一个蓝色的玻璃手镯,她花一点钱把它买下,迈着颤抖的步

    子离开了。

    她打开她最喜欢的台灯,在台灯柔和的光线下,她把手镯放在一块

    老旧的天鹅绒上面,她弯下腰,等着奇迹降临……但她仅仅看到一个蓝

    色的玻璃手镯,只不过是一个孩子或者野蛮人的装饰,匆匆打造而成,还含着气泡。这个物体的颜色和材料还能唤起她的记忆和理性,但那曾

    孕育了她幼时想象的、强大而感性的灵性却没有起半点儿波澜,那灵性

    已经神秘地慢慢死去了。

    至此,退休了的安吉丽尔女士才意识到自己的真实年龄,她琢磨着

    那片她无法进入的、无垠的平原,一个陌生的生灵与她永远地隔离,离

    她而去,甚至在记忆里也是那么自由和叛逆:一个手腕上戴着蓝色玻璃

    手镯的十岁女孩。炒蛋

    鸟的叫声带着诡奇的甜蜜钻入了他的梦境——夜晚的列车行驶在连

    接不佳的轨道上,皮埃尔·拉尼耶在车上颠来簸去。清晨嘹亮的鸟叫夹

    杂着火车的嘶鸣成功地唤醒了躺在卧铺上的皮埃尔,他透过眯着的眼睛

    看到,在耀眼的苍穹下,一枝优雅的树枝上一只歌唱的鸟儿模糊的形

    象。皮埃尔有点儿惊诧,他闭上双眼,并用右前臂盖住,感觉全身湿

    冷。一只鸟……他的手臂又湿又冷……皮埃尔坐起来,盯着自己的手

    臂,他强壮的、晒成棕褐色的网球运动员的手臂光溜溜的,肘部从卷起

    的衬衫袖口里露出来。窗外,鸟儿飞走后树枝还在荡荡悠悠……草垛半

    干的香味非常明显:皮埃尔·拉尼耶不是在欧玛街的家中醒来,而是面

    对着窗外草地的树篱,草地上还覆盖着割草时留下的、起伏的柔软波

    浪。

    他打了个哈欠,像穆勒式手法那样把手伸展到后面,把被六月的露

    水湿透的衬衣从背上揭开,用双手手指梳梳头,牛奶般淡蓝的天空里有

    几朵粉红的云,他对着云朵微微笑了笑。一束血红的阳光穿破树篱,从

    地面直射过来。

    “真漂亮!”

    皮埃尔若有所思地将自己的脸颊埋到手里,他碰到五天没有刮的胡

    须颤了一下……不,是四天?……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三,星期四,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星期五……长了五天的胡子。这五天来,一具中枪的女人的尸体倒在地

    毯上,身体仿佛被从中间折断,静静的,在他位于欧玛街的家中……

    他伸了伸双腿。网球鞋上粘的灰尘、水干后的痕迹和牛粪在四天里

    已经老化了,其中一只鞋的橡胶底开裂了。仅仅四天,身上的浅灰色法

    兰绒长裤、白色纱袜、网眼衬衣和整套运动服已经变成了满是污渍的废

    弃物,染上了绿油油的条纹。他将夹克卷成了香肠状,用绳子绑住,晚

    上用来做枕头,里面装有几百法郎——皮埃尔·拉尼耶犯罪时身上带的

    零钱——另外还有一只手表。

    脚上系着绊绳的马匹朝着一个看不见的农场嘶嘶长鸣。燕子从一个

    隐蔽的地方不断涌出,将草地覆盖在一片悠长的嘶嘶声里。风送来一阵

    牛哞和一阵饱满动听的声音,一定是来自一处瀑布。远处,一个放牧的

    小孩祷告一样唱着歌,阳光投射下一片黄澄澄的光芒。

    城里人皮埃尔·拉尼耶任自己徜徉其中。

    啊!乡村……这是美好的生活!

    他回过神,说了句:“曾是美好的生活……”他发现自己现在一直在

    以过去的口吻谈一切……

    “我本来可以放过那个女孩儿。但,在巴黎,情形是那么紧张……

    她也的确让我非常厌烦,而且长久以来一直这样。”

    皮埃尔低下头,沉浸在对他那不堪忍受的情人的记忆里,那个无所

    畏惧、不知停歇的人就像一只邪恶的昆虫,她嘴里无数威胁、嫉妒和责

    备的话让他内心沉重。他头脑中又浮现出那个动作,那个动作让这双闲

    散的双手变成了凶犯的手,他想起了叠在地毯上的身体,还有在小公寓

    紧闭的百叶窗后面的躲藏。在二楼的女仆让门房开门,并带着一个穿着

    静音拖鞋的英俊男孩走到街对面时,他抓住这个有利的时机逃走了。“我真蠢,”皮埃尔·拉尼耶想,“我应该跑到警察局,说:‘哎,她的

    个性太肮脏……我们吵了一千次架。我没有预谋,也没有……我不是恶

    意的。我每个月给她两千法郎。而那天,我们从乡下回到我的公寓拿网

    球拍……’这就是我应该解释的……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发现了……”

    他回忆了这四天的流浪生活,丝毫不对自己在四天里都没有遇到乡

    下的警卫感到庆幸。“这证明了什么?四天什么都算不上。之后呢?”他

    努力设想未来的图景,却只看到一片苍白的污迹,让他一阵恶心。

    “我饿死了!现在落得这样下场,真让人丧气。”

    皮埃尔起身,拿起前一天准备的木棍,这就是他的乞丐行头了。前

    一天晚上他边走边吃了晚餐——熟食和面包——现在这个健壮的男人又

    变得饥肠辘辘。当时他走在沟渠上,白色的道路泥泞不堪,脚踩在上面

    像踩在碎玻璃上一样嘎吱作响。

    为什么我在路上把熟食和面包都吃了?谁让我不去旅店买点儿肉

    食、咖啡和鸡蛋呢?

    皮埃尔耸耸肩,加快了步伐。想到热咖啡和在锅里吱吱作响的煎蛋

    他就垂涎三尺。他经过了孤零零的农场,农村里的鸡闪闪发光,一个农

    妇戴着白色呢帽,红色火炉的炉灶上挂着锅,他明智地没有停留。快七

    点时,他穿过一个大村庄,在尽头的一所写着“克夫尔小酒店”的房子前

    停下。酒店接待步行和骑马的客人,并宣称提供“各地美食”。在低矮的

    房屋里,他看到一个扎着发髻的年轻女子将孩子放在地上,擦着手。皮

    埃尔·拉尼耶坐了下来。

    “给您来点儿葡萄酒吗?白的还是红的?”

    皮埃尔·拉尼耶学着他在剧院里看到的农民的样子,拍拍桌子: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白的!有培根吗?”

    “培根?有。”

    “鸡蛋?”

    “我还没有捡回来。”她小心地说,“而且鸡蛋的价格……”

    “别担心,我有钱。付一份好的煎蛋还是够的!”

    年轻女子拿来一个彩陶酒瓶和一个壁沿很厚的小玻璃杯,然后迟疑

    地看着皮埃尔。他脏兮兮的,但很精致,整个人身上并没有那种令人不

    安的神秘感,没有真正的流浪汉所有的那种不可去除的淡漠。

    “煎蛋?放多少个鸡蛋?”

    皮埃尔开起玩笑来:

    “多少个蛋……我怎么知道,我……六个,八个……是的。一份六

    到八个蛋的煎蛋!”

    那个年轻女子睁大眼睛、张大嘴巴,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她把孩子

    抱在手臂上,然后出去了。皮埃尔·拉尼耶为了消磨时间,一连喝了三

    杯酒,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香烟,擦燃一根火柴。他毫无目的地放下燃

    烧着的火柴,转过身,透过两个宪兵蓝色的肩膀,看到站在门口梳着发

    髻的年轻女人吓得发白的脸上惊魂未定的表情。入室窃贼

    进入这栋小别墅易如反掌,入室窃贼却等候了良久,过度谨慎的他

    不禁在心里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窃贼进入门廊,感受到在多雨的夏

    季,海滨的别墅中所弥漫着的阴郁的潮湿。他发现客厅的门对着前厅大

    开着,像饭厅和楼梯下的地窖门一样,这一切都说明他刚看到的红发女

    仆在赶往舞厅或是沙丘低处时是多么匆忙。这栋屋子里只有一个矮墩墩

    的仆人:卡萨尔女士和她的小别墅只需要一个人。别墅的墙壁是粉红色

    的石膏和绿色的马赛克,沙土围起来的一片花园里种着瘦红柳,在海风

    吹拂下会同时往一边倾倒,就像海面上毛茸茸的水草。

    窃贼小心地把房门关上。他不喜欢门“砰砰”的声响,而且他想去看

    看卡萨尔夫人为夏天而租来的那个丑丑的玩意儿。窃贼快速扫视了一下

    客厅——漆成了白色,布置着朱伊印花布——这不是主人藏积蓄的地

    方。

    黑暗中,关着的百叶窗透过一丝黄昏灰白的光线,这个男人轻轻地

    在屋子里面走动起来。他只冒险地打开了一次他口袋里的手电,手电照

    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的照片,她身穿长长的紧身胸衣,留着“8”字形

    的卷发,手上戴着舞会的手套。

    “卡萨尔年轻的时候,现在她有了些变化。”他心里想着。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两个星期以来,在这个突然开起赌场、充满雄心的渔港中,窃贼过

    着昆虫学家般的节俭日子,他观察游泳的人,尤其是女人们的活动习

    惯,记录下她们出行的时间,了解她们日常来往于跑马赌博机和舞厅的

    车站。自从来了这儿之后,他没有捞到什么好处,只有一个金袋、一个

    留在水槽里的普通戒指、一个装有一百法郎的女式小包:这是他谨慎地

    过活的微薄回报,他立志要更加谨慎。窃贼经常穿得堂堂正正的去赌

    场,尽量避免让人们注意到他。他很少说话,尽管对自己人到中年仍有

    一头浓密漂亮的头发感到自信,但他知道自己交谈时所知甚少,用词也

    太过简单。

    他想,去引诱下糖果店的女售货员和卡萨尔就行了……

    窃贼观察了卡萨尔两周,也像大家一样把她称为“老疯子”,这个身

    材高大的女人保持着年轻女子的身段,背部在她紧紧的胸衣里亭亭直

    立,肩膀长得像普鲁士军官。卡萨尔的玻璃纱帽子、英式绣花裙子、长

    长的玫瑰或兰花色的纱巾像旗帜一样拍打着码头,她身后的几个男学生

    快步赶上去看她的脸,那张脸像化了妆的骷髅,石蜡轧花渗到她脸颊的

    皮肤上,脖子紧贴在细条纱巾里。

    他在有名的糖果店发现了卡萨尔,她全身挂着珠宝,粉红得像上了

    蜡的水果。在她胃口大开地在买一袋黑巧克力时,窃贼一直在旁边等

    着。丑陋却面貌安详的卡萨尔走出去后,他买了几袋杏仁脆饼。

    “送到美丽假期酒店?先生贵姓?”

    “保罗·德·

    [1]

    格雷。”

    “名字带缩略号吗?”

    他向金发女孩随意笑笑:“随你便,小姐。我不在乎。”

    这位金发女售货员被这种贵族气的冷漠所吸引,她自个儿说起了关

    于卡萨尔夫人的笑话:她佩戴的那些钻石……

    “我没有注意到,”德·格雷先生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我不是鉴赏

    家。”

    此刻,在“卡萨尔妞儿”的房间里,他不奢望找到她从不离身的钻

    石,只想要他孤苦劳动的毅力能够得到补偿:

    “就算只有一条黄金项链,或者是她的大原木手镯……”他一边自言

    自语,一边翻腾着带着卡萨尔风格的平庸的房间,屋子里到处张挂着缎

    带结和面包屑做成的彩花……

    他带着轻蔑用手电发出的光亮在一个柜子里搜寻,他扔下一架海蓝

    色的十字架,拿了一支价值五十多法郎的金笔。正在这时,他听到楼下

    栅栏“吱”地一响,接着发出钥匙插进锁的声音。当他决定躲到落地窗户

    的窗帘后面时,沉重的脚步已经踏上了楼梯。

    窃贼马上变得焦急不安。往常,这个“老疯子”从来没有在午夜之前

    从赌场回来过。透过窗帘的缝隙,他看到她踱来踱去,嘴里模模糊糊地

    嘀咕着什么。卡萨尔不再费力地挺着肩膀走路,佝偻着,像一个老人一

    样呼吸着空气。她小心翼翼地取下少女样式的帽子,抽出别针。被困住

    的窃贼发现,在她小小的苍白的额头周围,一头浓密的头发被染成了火

    红色;低胸礼服滑下去了,饰带飘飘的寝衣遮住了她被咸风吹得粗糙的

    皮肤,还有脖子上丑陋的赘肉。她散乱着头发,阴郁的脸庞上像演戏一

    样的厚厚妆容让保罗·德·格雷先生心生厌恶。

    怎么办?他思索着。当然,只能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但是……母马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一样的卡萨尔可不是省油的灯!唉……

    他既不喜欢噪音也不喜欢鲜血,每一秒钟都在增加他的痛苦。但卡

    萨尔夫人结束了这种痛苦。她突然朝窗帘转过身,仿佛闻到了他的气

    味,她拉开窗帘,发出一声叹息般的惊呼,她退回几步,用手蒙着脸。

    他正想利用她这个意外的姿势逃跑,仍蒙着脸的卡萨尔却用一种带着受

    到惊吓和恳切的语气对他说:

    “你为什么这样做?啊!为什么?”

    窃贼站在打开的窗帘中间,光着头——帽子或者面具之类的东西总

    是很容易弄丢,他戴着手套,头发乱七八糟的。她镇定下来,用一种老

    人才有的水晶般高亢的声音说:

    “你永远不应该这样做!”

    她张开双手,他看到她无所畏惧地注视着他,眼神里有种温情和挫

    伤。他感到震惊。

    “得了,这是个挑战。”他想。

    卡萨尔夫人感叹道:“你有必要用这种手段吗?在赌场或码头简简

    单单地打个招呼不就够了?你以为我什么都没有注意到、什么都没有猜

    到吗?这对你来说太容易了……但不应该这样,呵!不应该这样!”

    她直起身,将头发拢到头顶上,披上一件外套,像一个年迈的小丑

    一样端庄。

    那个男人很困惑,他沉默了一阵,然后机械地说:

    “如果曾经有人对我……”她打断了他,激动地说:

    “不,不要再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我有多难过……我……我声誉

    这么好,我从未结过婚……人们称我为女士,但是……你出现在这

    里……啊!难道你没有看到这会有什么麻烦吗?你这样做什么都得不

    到,我发誓!”

    她的每一次手势和叹息都让她的钻石发出刺眼的光芒,但窃贼没有

    停下,他被激怒了,像一个正常男人会的那样,而且,他还算一个谦逊

    的人。窃贼差点就要爆发——该用什么词呢?——来告诉这位愤怒的祖

    母他在干什么。他向前跨出一步,却看到,在他前面的镜子里,一个身

    着黑装的英俊男孩那令人骄傲的形象,他是那么高贵,是的……

    “告诉我,我可以再次见到你,但首先你给我出去,像一个绅士一

    样向我保证!”老妇人娇媚地说。

    高贵,是的,在他一言不发时,一股神气的姿态让他不再想去行凶

    和凌侮,他的神气让他敬重起稀里糊涂的老太太,也让他敬重起自己生

    命里这浪漫而英勇的一刻……他尽可能低地鞠了一躬,用低沉的声音

    说:

    “我答应您,夫人!”

    他走了,两手空空。

    [1]“德”为法国传统贵族姓氏标志,此处应为窃贼假造的名字。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审判

    在美发沙龙和帽子店花了整整半天时间后,德·拉乌尔奈利夫人回

    到家,立即把新帽子远远一扔,仔细端详起她的新发型。在安泰尔姆的

    劝说下——他说自己是“最时髦”的美发师——五十来岁的德·拉乌尔奈

    利夫人放弃了自己20世纪初风格的发髻,之前她留着蓬松飘动的漂亮棕

    红色头发,波浪卷遮住了额头和耳朵。德·拉乌尔奈利夫人回到家,头

    发还是棕红色,但熨烫后扎成了中国式的发髻,打着油,像上了釉的贝

    壳般附在脖子上,仿佛丘比特之心一样中间插着一枚小箭头。

    站在两个简陋的台灯框起来的镜子前,德·拉乌尔奈利夫人看到自

    己时还是吃了一惊:她的额头令人眼花缭乱,平日里额头被藏得如胸部

    般严密,很少外露。锐利的眼睛虽然妆容精巧,但光线照在眼睛上还是

    剥夺了它们神秘的色彩,就像阳光照在伐木工人扫荡过后的林中的溪流

    上。她拿了一面手镜,端视脖子后面光亮的头发和灿烂的“箭头”。

    “就这样,这很时髦,”她大声说出来安慰自己,“而且,艾米丽·德·

    赛丽刚才也说这是一种真正的展示……”

    但是,镜子里这个女士额头光滑,脸颊微微下垂,嘴唇萎靡,鼻子

    越来越大,德·拉乌尔奈利夫人没有认出自己,她感到不舒服。就像一

    个画家给在阳光下晒褪色的风景画上色一样,她用粉底补了补裸露的耳

    朵、太阳穴和眉骨下方,将整张脸用不常使用的粉底涂了起来。“这样好点儿了,”她觉得,“显然,这是一个大胆的发型!为什么

    我不能留大胆的发型呢?”

    她按了按铃,得到了女仆暧昧的恭维:现有的改变让夫人变得更好

    了!她换下正装,下楼独自去吃晚餐。五年来优雅的寡居生活不会被这

    段孤独的时间打扰,为了保证卫生和生活闲适,德·拉乌尔奈利夫人经

    常一个人吃午饭或晚饭,也一个人喝酸奶或者傍晚五点就上床休息。

    男仆马里安穿着晚礼服正等着她,他的手臂悬在一个梳妆台前。他

    是拉乌尔奈利家的骄傲,匀称抬着的头,始终距地面六英尺高,他的头

    发和肌肤金灿灿的,黑眼睛散发着布列塔尼人的狂热。马里安十三岁

    时,德·拉乌尔奈利夫人和她的丈夫把正在地里放牛的他带了回来。马

    里安被提升为“小仆人”,他穿着一件带袖条纹背心,系着白色围裙,很

    快就赢得了奖章。他克服了对电话的恐惧,摆放插画和桌布的方式也体

    现出良好的品位,改掉了他的农民口音,并学会了轻盈地走路。马里安

    有一种权衡轻重的本能,有一次他用仆人的衣服去置换管家的套装时,就谨慎地给这家置换工装的店加入了些水果、花碎、蜡和金属烘烤工

    具。就这样,德·拉乌尔奈利夫人早早地授予了他“明珠”级别,这通常

    是留给那些头发苍白或渐渐苍老的仆人的。但是,马里安像一尊静默的

    运动雕像,他严厉的黑眼睛流露出一种灼热的神情,像透彻的镜子一

    般,从来不会熄灭,如星光般璀璨,甚至能给女店员或卖东西的女孩儿

    火辣的感觉。

    德·拉乌尔奈利夫人疾步走进餐厅,坐在椅子上,发着抖:

    “快点儿上菜,马里安。这里不怎么暖和,是吗?”

    马里安站在餐具柜前,一动不动。

    “嘿,小家伙,我在跟你讲话呢!”德·拉乌尔奈利夫人亲切地说,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她有时对待马里安就像贴身仆人一样。

    “烤箱还不怎么热。”马里安终于用一个不确定的声音回答。

    德·拉乌尔奈利夫人感到刚暴露出来的额头和耳朵开始发冷,她抬

    头看着马里安,他似乎失去了往日的镇定自若,他用汤盘添满夫人的汤

    碗,又站回之前的位置,直立着面对他的女主人。马里安马里安的黑眼

    睛里含着恐惧和羞愧,凝视着主人宽宽的像大理石般洁白的额头,他打

    了蜡的头发边缘和红木帝国家具倒很搭配……德·拉乌尔奈利夫人有点

    儿不自在,她打翻了汤碗。

    “接着上菜,马里安。我不是很饿。要是得了流感我一点儿不奇

    怪。”

    马里安撤走汤,飞快跑进厨房,拿来一个虾酥。给夫人上菜时,他

    滴了几滴红酒到桌布上,回到自己的餐柜前,他仍然显得心神不安。

    “流感在扩散,”德·拉乌尔奈利夫人局促地说,“在厨房里得当心,亨丽埃特今早说身体发疼……把虾酥拿走吧,虾已经干了……你今天晚

    上似乎不太在状态,你……”

    “这个季节就是容易得流行感冒。”马里安迟疑着说。

    但每次给夫人上菜时,马里安空洞而真实的黑色眼睛都像是在大声

    宣告:“不,这不是流行感冒!是那个可耻的前额,那片荒芜的平地、狭小的头骨。这个沉沉的‘水果’:一个失去了绿叶的老妇人的头,在那

    里我曾看到的是枝繁叶茂!这是作为一个垂涎的善良仆人的愤慨,这是

    我应关心和得到回报的地方——我曾经是一个为美丽的女主人服务的傻

    仆人,一段灿烂记忆的守护者。不能这样,上帝呀,不能这样!……”

    抹着厚厚一层香草奶油的巧克力蛋糕做得跟羊肉、朝鲜蓟一样糟糕。德·拉乌尔奈利夫人紧张不安,她想责怪他的固执和不开窍。叉子

    的刻痕里留着一丝红色的粉末,灯罩的边缘烧焦了,她找到了机会。但

    她没有说出任何谴责的话,她败下阵来。起身离开桌子时她冷冷地命令

    道:“给我叫亨丽埃特上来。”她跑回闺房,在三重镜前坐下来……

    “是你吗,亨丽埃特?明天一早就跟我约安泰尔姆,是的,那个美

    发师……我需要在一大早见他,听到了吗?一大早……”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莫里斯先生

    莫里斯·乌西奥身上焕发着一种稚嫩的知足,一种带点儿女生气和

    官僚味的欢欣,一个多星期来他第一次感到这样——总理鉴于他处理各

    种事务的经验和作为地区副长官在当地的影响力,把他提升为旅游和农

    场机械化部长。部长的大办公室让莫里斯喜出望外,还有其中历史悠久

    的办公桌和欧比松地毯。窗外一座绿色的没有花的小花园遮住了高高的

    落地窗,窗玻璃映照出戴着假发的大理石半身雕像的空心后背。莫里斯

    ·乌西奥朋友般的亲密随和也得到了他的办公室秘书的尊重。

    莫里斯刚用他那只永不疲倦的手签署了第一封公文。

    “就这些,瓦捷?”

    “今天就这些,亲爱的部长,您自由了。”

    “我载你一程?”

    “不用了,谢谢。我在为您准备明天的工作。啊!还有小麦公

    报……对了,在酒店行业的演讲,您考虑过吗?”

    “是的,但……”

    “我也想过。您的第一次演讲一定要成功……不要担心,我今晚准

    备。第一个月千万不要搞砸了。啊!还有两个你家乡来的人,她们等了两小时……”

    “什么人?”

    “速记打字员。您想让我叫一个进来吗?目前只有一个职位空缺。”

    “你知道她们的名字吗?”

    “当然。瓦伦丁小姐和拉娅里斯小姐。两个都来自康萨科。”

    “拉娅里斯,拉娅里斯……我老家有三百个拉娅里斯,村里就有六

    十个……哪个拉娅里斯呢?”

    “我把她们打发走?让她们改天再来?”

    瓦捷兴奋地从一只脚跳到另一只脚,带着他在莫里斯身边突然获得

    的理发师或者杂技演员般的敏捷。莫里斯重复着这个带着南方口音的名

    字,用眼神抚摸着那座绿色的忧郁的花园。他曾经秀气的脸颊如今长出

    了红斑,圆鼓鼓的腹部系着腰带,在他前面挺着像一个装着圣物的垫

    子。

    “我见下她们,”他决定道,“你知道,她们从康萨科来,那儿是我

    当选的摇篮……办公室还有其他人吗?”

    “都走了,看门的总是老板。”

    “我一边出门一边见她们:她们会在这儿给我闲扯半小时的康萨科

    故事,一个接着一个,对吧?我不想让任何人伤心。”

    瓦捷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莫里斯穿上大衣,手里拿着帽子,走进

    旁边的一个办公室,里面的石膏墙和黄杉桌褪色了,这间破旧的部长办

    公室倒也没让他难过。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小姐……您来自康萨科?您请坐。”

    “哦!部长先生……”

    一个高大的女孩一脸茫然,结结巴巴地开口,她用坚毅的眼神看着

    他,仿佛一个知道自己身价的奴隶。这个棕色女子确属罕见,琥珀色的

    头发,小鼻子,羞怯之中带着莽撞。

    “啊!家乡的这些女孩,真是佳人!”莫里斯·乌西奥心里说道,他

    随意问了问瓦伦丁小姐一些问题。

    “是的,部长……哦!当然,部长先生……我先是在格兰德路角落

    的瓦纳万做会计,部长去过那吗?但我打字很好,所有牌子的打字机都

    会。两年前部长先生竞选时是我父亲把横幅挂到格兰德路中间的,部长

    先生还记得吗?”

    她像一个女仆一样用第三人称和他说话,又像一个恋爱中的女孩一

    样垂着双眼。

    “她在试她的运气,”莫里斯心里想,“她是对的,没有她得不到

    的。她可以轻而易举地驾驭一切。一个康萨科女子。对这个办公室来

    说,她可是极好的装饰品,她的头可以倚在我的肩上!……”

    “我的一位秘书会通知你,小姐。”

    她露出血红马那样细长硕大的眼睛。

    “部长会给我一丝希望吗?”

    “我想是的!”

    他伸出手,握住这个小姑娘冰冷激动的手,他高兴地看着她,她出去时撞到了椅子,找错了门。他回到自己办公室,一面长镜子中映出他

    的形象,唉!一个高高胖胖的男人,头发也渐渐花白。他变得伤感起

    来。

    “你不能拥有一切。到了这个年龄……诺,还有拉娅里斯小姐……

    要不我让瓦捷把她打发走?”

    但一个矮矮的身影已经挡住了门口,拉娅里斯小姐看起来差不多有

    五十岁,有些许皱纹,微微发胖,她戴着棉手套和黑加仑子帽子站在他

    面前,一言不发。

    “您来自康萨科吗,小姐?当然,这是一个优势。我非常喜欢康萨

    科和我康萨科的同胞们!”

    “我在巴黎已经十七年了。当过收银员、速记员、打字员和图书

    馆……”

    “很好,很好。我们会看到的,我们会看到的……不,不,不用给

    我资料。如有必要,您把它们交给我的一位秘书就行。拉娅里斯?哪个

    拉娅里斯?住在桥附近那个?”

    “不,在斜坡那边,在卡斯特克斯路附近。”

    “啊!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微笑着,半闭着眼睛。卡斯特克斯路上坡的地方……他曾经从这

    条路骑马下到康萨科,一路上不断听到康萨科那些诱人而令人狐疑的女

    人的欢呼:工厂的女孩、悠闲地倚在锻制阳台上的女人。

    “我明白了……有点儿远。”

    “没有那么远,部长……”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拉娅里斯小姐从上到下打量着他,他的头发几乎发白。

    “那是您最喜欢的路,先生。家乡所有人都记得。”

    “我也记得……”……英俊的男孩,总是精神十足,打猎,跑步,一切恭维都让他喜

    悦,女人的笑声和泪水,活蹦乱跳的马,烈红酒……莫里斯可以听到他

    的坐骑在陡峭的火石山坡上发出的马蹄声……他点点头,略带诚恳地说

    道:

    “啊!拉娅里斯小姐,我多想回到我骑着马冲下那条马路的时

    候……”

    “您的马儿,部长……”

    他像个快乐的年轻人一样做了个手势。

    “是的!”

    “在夏天,您没有穿夹克和背心,而是穿着一件柔软的衬衫,您卷

    起袖子……”

    “是的!”

    “您用一只手牵住了马,对所有的女士脱帽示意……甚至对那些地

    位低下的女人……对那个阳台上的卡门,对烟店的女孩,对所有……”

    莫里斯握住她戴着棉手套的手:

    “是的!您记得这一切吗?”

    “啊!莫里斯先生……”这位妇人的头直直地看着他,她没有掩饰她的两行泪水,也没有藏

    掖她蓝色的眼睛里面还留着的不可抹灭的“莫里斯先生”骑在坐骑上的形

    象。

    莫里斯遗憾地叹了口气,放开拉娅里斯小姐的双手,站在离她有点

    儿距离的地方。

    “那么,部长,您的意思是所有的职位都满了吗?”

    他把手指插到灰色的头发里,正如他以前把手指插到金色的头发里

    那样:

    “您的职位还在,拉娅里斯小姐。您有一分钟的时间吗?拿着,请

    拿着这个打字机。铅笔在那儿……您准备好了吗?‘敬爱的同事们、朋

    友们,感谢你们让我关注到……’”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一个夜晚

    栅栏门关上了,园丁手里的灯在我们眼前跳动,在修剪成球状的、只有罕见的大雨才能穿透的紫杉树下,这个不错的避雨处得来全不费工

    夫,我和朋友笑着说道,虽然汽车故障把我们困在空旷的乡下,但我们

    真是非常幸运。

    庄园主人、担任总参事的B先生在门廊前接待了浑身湿淋淋的我和

    朋友。从谈话中我们了解到,B先生实际上听说过我丈夫,他的妻子则

    是我在圣乐学校的校友,曾在礼拜日音乐会上见过我。

    在初冬刚刚点燃的炉火面前,我们随即非常活跃地闲谈开来。主人

    刚吃过晚饭,他们盛情地用备用的冷餐肉和香槟款待我和我的朋友瓦伦

    蒂。

    一瓶陈年梅子白兰地、滚烫的咖啡让气氛变得和谐融洽。虽然这个

    地区电力未普及,但这里装了电灯,加上黄烟丝、水果和炉火里树脂的

    味道,我觉得这个温馨的家庭就像一个幸福的小岛。

    B先生非常端庄,头发刚刚开始变灰。他笑起来会露出洁白的牙

    齿,典型的南方人的微笑方式。他招呼着我的朋友瓦伦蒂,我则和B夫

    人在一旁聊天。B夫人头发金黄,身材苗条,穿戴得仿佛刚参加完一场高雅的晚

    宴,而非接待两位因汽车故障而来的暂歇者。她的眼睛清澈得令我惊

    讶,微小的光泽都能遮掩她双眼的浅蓝色。她的眼睛一会儿变成她裙子

    一样的浅紫色,一会儿变成扶手椅的绿色,或者在灯光下闪烁,呈现出

    短暂的波纹红,就像暹罗猫浅蓝的瞳孔一样。

    我在想她的面容是否与她心不在焉的眼神、她空泛的友善、她偶尔

    梦游般的笑容匹配。在这三小时里,不管怎么样,这个梦游一般的人非

    常殷勤地努力让我们开心,而我们的司机在B先生的修理师的帮助下,正在维修我们的汽车。

    “我们可以为你们准备一个房间,”B夫人说道,“……要不在我们这

    里住下吧?”

    但她的眼睛,仿佛废弃了一样,只流露出无尽的孤独,看起来没有

    任何思绪。

    她又说道:“瞧,这里不会太糟。你看,我丈夫和你的朋友也很合

    得来!”

    B夫人笑了起来,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看起来很迷离,她并不像

    在聆听他们谈话的样子。她两次向我重复说到一个什么词,每次说到都

    轻轻颤抖。是因为吗啡或者鸦片的缘故吗?但吸食它们的人不会有这么

    粉红的牙龈、放松的额头和温润的手,也不会有她胸衣低处饱满柔软的

    肌肤。

    我面对的是一个沉默的婚姻受害者吗?不是的。没有哪个暴君、哪

    个强势的男人会这么温柔地叫出老婆的名字“西蒙娜”,也不会向他的奴

    隶身上投射如此钦慕的眼神……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啊对,女士,是有这么回事。”B先生向我朋友瓦伦蒂确认,“是有

    一家人有八个月住在乡下,他们连一只鞋垫都舍不得扔,也毫不抱怨他

    们的命运!是吧,西蒙娜,这是真的?”

    “是的,上帝保佑!”西蒙娜回答。

    但她浅蓝的眼睛里几乎完全空洞,除了一丝遥远的黄色火焰——那

    是灯光映照在茶壶鼓鼓的腹部上的倒影。后来她起身给我们倒了杯滚烫

    的茶,里面散发出朗姆酒的香味,以便我们“赶夜路”。

    十点了,一个年轻的秃头男子走进来,他没做任何自我介绍,径直

    给了B夫人几封打开的信……B夫人向瓦伦蒂道了歉,然后快速翻看这

    些信件。

    “这是我丈夫的秘书。”B夫人向我们解释道,她边说边切了一片柠

    檬。

    我脱口而出:

    “他长得很好看。”

    “你这么觉得?”

    B夫人耸起眉毛,好像很惊讶,仿佛在说:“我从没这么想过。”这

    个身材修长的男人一点都不局促,他神情固执,习惯性地垂下眼睑,让

    他看起来更加特别;而当他抬起眼睑的时候,一双大大的眼睛显得唐

    突、狂野,但很快又隐藏起来,让人感到盛气凌人而不是害羞。他接过

    一杯茶,在炉火前坐下,紧挨着B女士……他坐在19世纪80年代流行的

    S形双人圆靠背沙发里,那个座椅就像一个糟糕的牢笼一样简易。我们之间突然一阵沉默,我担心友好的女主人感到无聊,为了打破

    沉默,我轻声说道:

    “真舒服呀!我记得我曾在一个这么舒适的乡下房子住过一晚,但

    连那房子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只要在风里闭上眼睛,那炉火仍让我

    感到温暖,不是吗?瓦伦蒂……”

    “这真是你的错,”B夫人嚷道,“……如果是我,我就不会抱怨,我

    喜欢出行,我喜欢夜晚,喜欢灯塔前的骤风急雨,像泪水一样落到脸上

    的雨滴。啊,我爱死这一切了!”

    我惊讶地看着她。B夫人全身散发出一道炫目的光彩,要是一个胆

    小的人在场可能马上就会眩晕。她不再说话,她充满无限魅力的自信让

    我们陶醉,沉思。她让我们了解了该地区的状况、她丈夫的追求。她模

    仿他说话,取笑他的志向,姿态就像一个极其年轻的表演喜剧的女孩

    儿。

    壁炉上方没有灯,屋中央的灯光也远远的,只有炉膛里的火噼里啪

    啦,光影阑珊,给这个年轻女人染上一层光晕。她突如其来的活跃让我

    想起人们点燃灯光时金丝雀在笼子里快活地醒来的情形。

    B先生秘书的黑色后背斜靠着沙发,沙发把他和B夫人隔开了……

    当她朝向一边跟B先生和我朋友说话时,我站起来去放空杯子,我看到

    年轻秘书处于黑暗中的那只手一直静静地握着B夫人裸露的上臂……他

    们两人都一动不动,他看得见的那只手拿着一支香烟,他并不怎么吸,B夫人空着的那只手摇着一把小扇子。她开心地说着话,对一切都聚精

    会神,眼神透亮,声音偶尔被快速的呼吸打断,就像忍不住要笑出来那

    样。我看到她那只手经脉鼓胀,那隐秘的抚握是那么充满爱意,那么

    紧。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就像突然发觉被人注视到一样,B先生的秘书突然站起来,向所有

    人辞别,然后走了出去。

    “我听到的是我们汽车引擎的声音吗?”过了一会儿我问B夫人……

    B夫人没有回答。她正看着火光,微微斜着头,似乎在找寻一个难

    以捕捉的声音,她的身体下沉,仿佛刚刚猛然倒下。我重复了一遍问

    题,她颤抖着答道:

    “啊,是的,我觉得是……”她匆匆地说。

    她眨眨眼,给我一个祥和而凝滞的微笑,眼睛像被冰冷和空虚攫

    住:

    “真可惜!”

    我们准备离开了,带着秋天的玫瑰和黑色的大丽花。B先生送我们

    出去,汽车缓慢起步,他在汽车旁边一直陪我们走到岔道口。而B夫

    人……她站在明亮的台阶上对着我们微笑,笑容里透露出与日复一日的

    常规生活绝然不同的神情。B夫人的一只手在透明的围巾下,紧紧地抱

    住自己裸露的上臂。忠告

    老梅斯特先生给红口水仙又浇了一壶水,刚种的鸡血石一壶,总是

    饥渴的蓝色绣球花两壶。他把不断向上爬的旱金莲缠到一起,用剪刀剪

    掉紫丁香凋零的花朵,他擦擦沾满泥土的手,嘴里呼道:“哈!”他位于

    奥特伊的小花园被浇足了水,上足了肥,这块土地被管理得像一个狭小

    的客厅,花香四溢,对七月的干旱嗤之以鼻。一直到十一月,这个花园

    始终繁花盛开,令人惊艳——至少对于路人来说。梅斯特先生在他砌了

    墙的封闭的方形小屋里,整天弓着腰,带着园丁的执着在花园里种植,嫁接,修剪。他清除了蛞蝓、长相危险的小蜘蛛、绿色的蚜虫、缩叶病

    害虫。夜晚来临时,他拍着手嚷道:“啊——”他倒没有在被天鹅侵害的

    夹竹桃边睡去,夹竹桃上方是间杂的黄白藤萝,连天兰葵的光芒也不能

    媲美;梅斯特先生转身离开他迷人的作品,到饭厅去抽烟,或沿着奥特

    伊的林荫道漫步。

    五月,美丽的傍晚变长了,这个业余园丁在晚饭后继续工作了一小

    时。天空、苍白的碎石、白色的花、白色的外墙都散发着热忱的光,母

    亲们在敞开的房屋门槛上徒劳地呼喊她们的孩子,他们不愿意睡觉,想

    在满是灰尘的温暖的人行道上玩。

    “亲爱的,”梅斯特先生喊道,“我出去一会儿。”

    他们朴素的旧房子覆盖着爬山虎,砖头已经褪色了。房子周围,昂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贵的别墅不断冒出来:诺曼式小屋,“疯狂”路易十六风格,漆成中国红

    或埃及蓝的现代立方体。

    梅斯特了解这些建筑的所有细节,认识园内所有的稀有植物,但他

    的兴趣仅限于此,他并不羡慕尖顶石,也不羡慕鱼塘般大的厚厚的水晶

    花窗。因为对许多东西知之甚少,因此他喜欢猜测。他把一所被紫薇覆

    盖的草房叫作“罪之爱”,把血红色的炮塔叫作“日本酷刑”,把一座得体

    的挂着黄色丝绸窗帘的白色建筑称为“快乐家族”。在一幢由水泥、大理

    石和异国情调的木头做成的粉红和蓝色相间的夹心糖果似的房子前,他

    温情里夹杂着讽刺,将其称为“初次冒险”。

    作为巴黎十六区的“老居民”,他非常喜欢这些外省般的奇特街道,那里历史悠久的老树庇护着弱不禁风的新房子。他闲庭信步,停下来摸

    摸一个女孩儿的头发,用弹舌头的方式安抚一个哭泣的孩子。他银白色

    的头发和胡须让那些在夜晚散步的人感到安心,在这位“亲切无比的老

    先生”的保护下,她们放慢脚步。

    这个五月的夜晚,金里透粉的天空很久都看不到星星。地面上方的

    灯光亮了,大胆的夜莺在绿色长椅和岩石亭子上面唱歌。梅斯特先生用

    友好的眼光打量着一幢两层的大房子,房子在花园里悠闲地排开,他把

    它叫作“母鸡窝”。只有一扇窗户弥漫着粉红色的灯光。此时,一个留着

    时下流行的光头的年轻人走出家门,愤愤地“砰”一声关上后面的门,然

    后关上栅栏,他走到街上停下来,神情执拗,低着头,一动不动地朝亮

    着的窗户投去夸张的眼神。梅斯特先生微微耸了耸肩。

    “又一出好戏!我们马上就能猜到是怎么回事!看起来十八九岁,正是对生活摩拳擦掌的年纪,想成为主人。刚和妈妈爸爸吵架了,说了

    一些让自己后悔的难听话,想离家出走……还是回去的好,但自己的傲

    气却并不想屈服。啊!青春!”他拖着音,低声像一个父亲一样说:

    “啊!青春!……”

    这个年轻人转过身来,木讷地看着这个头发灰白的老人,老人用一

    种神圣的仁慈的威严俯视着他,伸手指指亮着的房子:

    “年轻人,你不应该在这里,你应该去那儿。”

    年轻人颤抖着走开了一步。

    “哦!不……”他闷声说。

    “是的,”梅斯特先生说,“你刚才不是想回到这所房子吗?”

    他睁着黑色的大眼睛,还没有长胡子的嘴唇惊讶地张开:

    “你怎么知道的?”

    梅斯特先生的手在这个年轻人的肩膀上预言般地拍了拍:

    “嘘!我知道很多东西。我知道……你抵制强迫你回去的冲动是错

    误的!”

    “先生……”苍白的年轻人恳求道,“先生,我不想,我不想再这

    样……”

    “是的,”梅斯特放声说,“巨大的反叛,躲避,逃向自由……”

    “是的……哦!是的,”年轻人叹了口气,“你什么都知道……叛

    逆……逃跑都没有……我必须……我不能……”

    梅斯特先生的手压在他的肩上: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不!我对你说,不!逃避……自由……这些都是空话!可怜的孩

    子,你走不远就会被这个力量再次抓住,它会向你喊道:‘回来,我就

    是真理,我就是温柔,是你寻求的自由的秘密,我是休憩,我是安

    稳。’”

    年轻人的脸上露出难以形容的希望,他打断了梅斯特漂亮的句子,失声大笑,然后冲进了房子。

    “好样的!”梅斯特沉声说道,说罢鼓起掌来。

    门“咯吱”打开后,他听到一阵年轻的喊声,短短的,仿佛被一个吻

    止住。他仁慈地点点头,走开了,感到一阵快乐。这时门开了,年轻人

    气喘吁吁地扑到他的怀里。他白皙的脸上带着些痴狂,傍晚的天色把他

    的脸映绿了,这一切都让梅斯特先生觉得非常美妙。年轻人的眼睛里充

    满泪水,视线从粉红色的日落转到梅斯特身上,再转到闪着光芒的雪松

    上。

    “感谢您……感谢您……”他结结巴巴地说。

    “不是我,我的孩子……”

    “是的,是的,”年轻人握住他的手,打断了他,“一切都终结了。

    感谢您!几天来,我始终都不敢作出行动。我忍受着一切,我是那么在

    乎她。我知道她出轨,那几个晚上……我不敢。但是,奇迹让我遇到了

    您!您给我说明了道理,让我明白逃避没什么用,我只会继续这样痛苦

    下去……哦!终于可以休憩了!……靠自己的手……谢谢您,谢谢

    您……我照您说的做了。谢谢……”

    他放开梅斯特先生的手,开始像长着翅膀一样奔跑,脚步轻盈,黑

    发束在苍白的脸后。梅斯特先生觉得他的心脏空了,他掏出手帕擦拭额

    头,双手发热而汗水涔涔,他看到手帕上自己血红的指印。阿利克斯的拒绝

    “你最近见过可怜的阿利克斯了吗?”

    “昨天见到了,亲爱的,太可怕了,她看起来像有一百多岁。”

    “一百多岁倒也没什么。糟糕的是,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得

    多!怎么说呢……垂头丧气,拒绝做任何事情来增加自己的魅力。她是

    不是在跟人斗气?或是在为谁哀悼?”

    “是的,哀悼她的第二春。”

    她们大笑起来。再严肃的场合也不能阻止女人对她们的同胞,尤其

    是同性,进行品头论足。这是一种和挖苦别人一样单调乏味的消遣。当

    两个女人聚在一起说另一个女人的坏话时,她们首先会议论她的衣着品

    位,接着会谈些关于她的健康状态、婚姻忠诚和财务状况的问题,幸福

    或不幸福什么的……

    碰巧我不仅认识这两个女人,还认识被她们议论的那个女人,我生

    平第一次觉得,这两个在背后说别人闲话的女人是对的。

    高贵而神秘的女性气质尽管可以抵挡一些外来的冲击,但总会因经

    不起时间的淘洗而消磨殆尽。一个女人并不会被物质上的不幸打倒,她

    可以忍受贫穷,承受艰辛的工作,却会在困扰内心的压力下崩溃。这足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以使女人走向自我沉沦的极端,在她的意念中,虚荣心将取代来之不易

    的理性。比如,那个被议论的阿利克斯就是这种情况。那两个女人把注

    意力放在她身上,语气里带着些许同情。

    她的情况看起来是可以恢复的,“可怜的阿利克斯”既没有遭受火

    灾,也没有得狼疮,甚至她营生的来源也没有受到伤害。她所经历的危

    机不过是个挫折而已,只是被困扰于“人生有何意义”的追问上,拉伯雷

    用一个美丽的词创造了一种形象:“骨稀症”[1]。还没有饱尝苦头的女人

    要比被这种弱点折磨的女人更容易受到困扰。向上爬了半辈子之后,一

    个女人,很多女人,甚至几乎是所有的女人,都将面临着更加令人眩晕

    的陡坡,于是她们开始计划着防御。大多数女人对年龄视而不见,把头

    埋在翅膀下面。几乎所有对自己年龄感到焦虑的女人,在经过一段时间

    的反复尝试和历练后,都会知道采用哪种风格来让她们的脸呈现出一副

    独特的风情,减去十年、二十年的光阴痕迹。

    总算让人松了一口气!我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去轻视这些改头换面的

    行动,这些巴尔扎克曾否认过的迟暮的胜利。“虽然已经三十二岁

    了,”他写道,“她依旧是一位妙龄女子的模样。”什么?都三十多岁

    了,这个年龄就好比是一匹老马,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一头幼象,一只

    未成年的鳄鱼,一个女人应该收起她最热烈的梦想,逃离舞会,免得被

    别人叫作醉醺醺的老女人!

    对那些身着五彩亮丽的胜利服饰——她们参加日常活动的标志——

    登上社会竞技场的女人,我表示包容和赞同。而我并不是唯一这样想

    的。女性身上迸发了太多的勇气。多年来,在忠诚的名义下,女人们忘

    记了与美丽的契约。你们看起来都带着这种新“阿利克斯式”的神色,满

    脸尴尬和歉意,你们不应该是这样的。“但这就是我的真实面

    容!”“不,你真正的面容是在梳妆台的抽屉里,可悲的是,你已经把你

    的精气神丢在那里了。”你真正的面容应该是温暖的,呈现一种接近黄褐色的暗粉色,脸颊上方涂着一抹深红,色泽均匀,几乎透明——一直

    到下眼睑的下方,变成一片深深的蓝灰色,隐约可见,一直延伸至眉

    毛。仔细拉长至眉梢的浓眉,和你那卷曲浓密的睫毛一样是深棕色的,睫毛中间灰色的双眸看起来是碧蓝的。我没有忘记曾经的你,嘴被修饰

    成一道大胆的弧线,猩红色的嘴唇把牙齿衬托得更加洁白,十分相宜。

    动动吧,我可怜的阿利克斯!表现出一点自信,发自内心的微笑会让你

    整个人瞬间光彩照人。让人们一看到现在的你就确定,那个无精打采、心情低落、昏昏沉沉的孤僻女人不是真正的阿利克斯……真正的阿利克

    斯,总是对装扮富有品位,能很好地保护自己,历尽生活艰险仍能苦中

    作乐——真正的阿利克斯,你看,是年轻的那个。

    [1]骨稀症,原文为“déflocquement”,古法语词汇。指一种让人骨头变成液体,丧失意志的疾病。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真谛

    落日的霞光触碰着窗帘,径直穿透客厅,艾琳的朋友们羡慕地嚷

    着:

    “这简直是个仙境!”

    “无与伦比的发现!”

    “塞纳河像着火了一样!”

    “天空一片殷红……”

    她们中的一个倒是更实诚,她一眼扫过塞纳河、被乡村风格的餐厅

    延长的客厅、银紫相间的窗帘、橙色的杯子和壁炉的火苗,轻声抗议

    说:

    “一点儿都不公平……”

    而这时可怜的欧鲁夫人那双蓝眼睛里已经含着真诚的眼泪,她离了

    婚想要再婚,但因为找不到公寓而无法进行。艾琳把她紧紧地抱在自己

    的胸口:

    “你这个人也是太草率,刚离婚就再次犯傻!亲爱的,我觉得我的

    运气正是离婚给我带来的。可以说是运气让我找到了这个完美的……”艾琳毫不谦虚地庆祝,在朋友面前放开称赞她漂亮的房子,以前她

    从来没有在穷朋友面前炫耀过她的新戒指。艾琳伸出手来,以一个有罪

    之人的语调承认:

    “亲爱的,亲爱的,如果你们知道这儿的早晨是什么样子,这里!

    小船,天花板上闪烁的波纹的反光……”

    但她的朋友们已经受够了,满怀着怨恨和肚子里满满的蛋糕,一起

    离开了。艾琳倚靠在金属栏杆上,“亲爱的,还有一颗十八世纪的宝

    石,”她喊道,“再见,再见!”她就像站在乡下的城堡台阶上那样挥着

    手。她回到房里,把前额靠在窗户上。冬季短暂的暮色盖住了天空在水

    面上的玫瑰红和金色的倒影,夜晚的第一颗星星出来了,隆重地闪烁

    着,预示着一个寒冷夜晚的到来。

    艾琳听到,在她的身后,仆人急速地收拾杯子发出的碰击声,仆人

    的脚步也显得匆匆忙忙。她转过身来:

    “宝琳,你急吗?”

    “不是我急,夫人,但我丈夫在家……今天是星期六,夫人知道他

    们从周一工作到周六。”

    “去吧,去吧……明天你再洗碗。不用给我摆餐具,我吃了很多东

    西,我今晚不会饿的。”

    自从艾琳搬进新家后,她开始草草地吃晚饭,或是吃点儿附近的熟

    食店买的冷肉,因为她的仆人宝琳不在她家过夜。在有活动的晚上,艾

    琳会系上蓝色的围裙,自己烤火腿,在黄油盘里打两个鸡蛋……

    她听到门紧紧地关上,宝琳走下了楼梯。一辆电车沿着旁边的铁轨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唱着歌。这座房子虽然老旧,但还结实,电车经过时几乎纹丝不动,但

    它的厚墙壁没法隔绝这附近狗的吠声和楼上的钢琴声。艾琳往壁炉里又

    放了一根木头,在“心爱的古董贝壳纹大理石”做的壁炉旁边放了一张小

    桌子、一把大扶手椅、一些书籍和一张屏风,她站在那里,沉浸在幸福

    的图景中……一个时钟在外面“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七点,现在才七点。距离明天还有十三个小时……”

    艾琳虚心地颤抖着,站在毫无反应的证人面前——紫色的窗帘,像

    船头一样耸立在夜空中的纪念碑,毫无用处的扶手椅,失去魅力的书籍

    ——她快乐女人的生活,她们说“她过着安静的生活”,有着“独一无二

    的公寓”。

    不再有麻烦又挥霍无度的丈夫,不再有争吵,没有人意外地找上

    门,没有落荒而逃的告别,没有可疑的电报,也再没有隐秘的女人打电

    话找“我的老家伙”或“亲爱的先生”……

    没有丈夫,没有孩子,没有恋人,也没有情人……嫉妒她的朋友会

    说,“处在自由之巅”。

    但我站在自由之巅了吗?

    艾琳拿回了自己的嫁妆,获得了独立,搬进了一个古老的豪宅,这

    里阳光明媚,静谧隐蔽,是为隐居的人或充满激情的夫妇而准备的。生

    活在一个平静的地方——啊!这多么的平静……

    但是我需要这么平静吗?

    她一直站在那儿,在安乐椅和屏风前,屏风在高高的天花板下面仿

    佛为艾琳量身打造了一个避难所。她突然感到需要光,她点燃了小烟熏水晶吊灯、古老的青铜油灯、餐桌上的水果篮形状的电灯。但让卧室继

    续暗着,不久前艾琳还为卧室感到自豪,为她的西班牙床骄傲,床的四

    角有着四根镀金的烛台……

    “这是栋漂亮的房子,”艾琳冷冷地说,“我只需要等待时机把它展

    示给其他朋友、其他女人,之后……”

    艾琳预见了之后一连串的日子:她将作为向导,在壁炉旁吹嘘贝壳

    壁炉架,金属锻造栏杆,塞纳河,褪色的木工……突然,带着猛烈的渴

    望,她想要一栋可以像她的朋友那样凑合过日子的小房子。在那里,她

    的朋友和一个年轻的画家生活在一起,两个脏兮兮的房间到处都是烟

    灰、污点,但充盈着争吵、笑声还有和解。同时,她几乎感到自己的身

    体里有一股充满苦涩的冲动,想要冲向那个兼做公寓的画室——你得在

    某处活着!一个家庭,有双方的父母,三个一模一样、就像三只纯种小

    狗的孩子……狭小、充满生命气息的房子里暖气足足的,从高处射进画

    室的日光照在三个小孩子光光的身体上……艾琳突然伸手把电灯关掉

    了,当公寓里美丽的旧秩序消失后,她叹了口气,松懈了一些。她把屏

    风和安乐椅从灯下移开,拉上窗帘,穿上旧保暖衣,小心地关掉客厅最

    后的灯,像面对着敌人一样退出来,手里拿着侦探小说、三明治和鱼子

    酱巧克力,来到洗脸池和淋浴的空隙里,在一张放在那里的稻草椅子上

    坐下,开始消磨她的夜晚时光。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肖像

    她们俩住在毗邻的两个房间里,两人同时打开了各自的窗户,百叶

    窗咯咯作响,阳光照射进半开的百叶窗,彼此冲对方笑了笑,身体倚靠

    在阳台的木头栏杆上:

    “天气真好!”

    “海上也没有风浪!”

    “只有一点儿波纹!你看到去年的紫藤长出新芽了吗?”

    “还有金银花!它的枝芽现在已经长到百叶窗里了。”

    “你要去休息会儿吗,莉莉?”

    “我穿件毛衣,然后就下楼去!第一天我不想待着不动……你在做

    什么,爱丽丝?”

    “整理我的亚麻壁橱,里面还能闻到去年的薰衣草香水味。别担心

    我,我玩得很开心。去忙你的事情吧!”

    莉莉漂过的短发像木偶一样做了个告别的表示,然后,爱丽丝看到

    她走下楼去,她穿得绿油油的,像个苹果,莉莉走到满是沙土的花园

    里,海风肆虐地吹拂着花园。爱丽丝并无恶意地笑笑:

    “她长得可真是胖乎乎的!”

    爱丽丝低头看着自己洁白纤长的双手,将瘦小的前臂支撑在木头护

    栏上,呼吸着富含盐和碘的空气。她把头发梳成“西班牙式”的发型,在

    微风的吹拂下也显得整齐,头发平滑地披在背后,额头和耳朵露了出

    来,和端庄漂亮的鼻子很相衬,但这让她已衰老的其他部位显得更惨

    淡:眉毛上方横布的皱纹、松弛的面孔、失眠在眼角留下的眼圈。她的

    朋友莉莉认为这是那个冷冰冰的发型的错:

    “该怎么说呢?我觉得干枯的果子就需要点儿绿叶!”

    爱丽丝回答道:

    “四十多岁的人不能再把头发弄得像一个疯丫头那样。”

    她们和睦地生活在一起,像这样的玩笑话每天都给她们的友谊锦上

    添花。优雅、骨瘦如柴的爱丽丝又不禁说道:

    “从我丈夫去世那年起,可以说,我的体重就没怎么变过。此外,我还保留着一件我小时候穿的衬衣,我觉得很惊奇:这衣服感觉就像是

    昨天才量身定做的!”

    莉莉并没有回想起她的婚姻。这个也是四十多岁的女人因她率性的

    青春而留下了再也减不下去的圆润。她说:

    “的确,我很胖。但你看我的脸——一点儿皱纹都没有!别的地方

    也没有!你得承认,这不容易吧!”

    她得意地瞥了一眼爱丽丝松弛的脸颊,以及那件用狐狸皮做的试图

    遮住脖子上的肌腱和T形锁骨的披肩……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但,一份爱,而不是竞争,将这两个朋友连接在了一起:同一个帅

    气男人,还没上年纪就扬名在外,但对她俩都很蔑视。对于爱丽丝来

    说,这个伟大的男人寄来的几封信证明,他喜欢过她几个星期的时间,喜欢她带着嫉妒的眼睛,喜欢她巧妙的包裹着的棕色瘦削身材的致命优

    雅。而莉莉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封简洁、紧迫而显得奇怪的电报。没过

    多久,他把爱丽丝和莉莉都忘了,而她们俩发现:“怎么,你也认识

    他?”她们真诚地和对方坦白了一切,此后,两个人不知疲倦地一再谈

    起这个话题。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就悄无声息了,”爱丽丝承认,“但是,我

    可以肯定的是,我们生命里曾经有过的这段时光,我本来可以成为这个

    轻率的男人的朋友,或是精神导师,这个谁也抓不住的男人……”

    “这点,亲爱的,我不会反对,”莉莉说,“朋友,导师……我从来

    都不懂这些词的意思。我知道的是,他和我之间……啊!真的!那曾经

    是多么炽烈!告诉你,我压根儿没有觉得这矫情!我当时清楚地感觉

    到,就像现在这会儿一样,我本可以在声色里驾驭这个男人。然而它破

    碎了……一切终会破碎……”

    对方遭受的同样的挫折让她们彼此心安,她们到了开始在意房屋装

    饰的年纪,一起装扮了房间的小拱顶。在她们合住了两个月的莉莉的住

    宅里,已经挂上了那个忘恩负义的男人的肖像,那是他最好的一张肖

    像,这张肖像频繁出现在报纸和插图杂志上。肖像被放大,并修饰了一

    番,用黑色颜料上了色,像一幅热烈的铜版画。而嘴唇用粉红色,眼睛

    用蓝色进行了柔和,又像一幅水彩画。

    “严格说来,这算不上是一件艺术品,”爱丽丝说,“但是,当你像

    我一样了解他时——像我们一样了解他时,莉莉——它就活过来了!”

    两年来,爱丽丝和莉莉心甘情愿地退隐一隅,过着虔诚的独居生活,来往的朋友要么是一些善意的女性朋友,要么是一些老友故交。在

    老去吗?唉!是的,老天,在老去,是得慢慢老去……在这幅年轻的肖

    像的眼睛下变老,在美好回忆的光辉里变老……在身强体健的时候变

    老,在轻松的短途旅程中变老,在精致小巧的一日三餐中变老……

    “你不觉得这比去舞厅、按摩店和游戏室转悠更好吗?”莉莉说。

    爱丽丝点点头表示赞同,她补充道:

    “有了这样的美好记忆,其他的一切都那么苍白……”

    爱丽丝整理好衣柜,换了身衣服,在腰间系了一条白色的皮带,微

    微笑了笑:“和去年同一个扣子!真好!”

    但她有点儿责怪自己没有早点去跟底楼客厅里“她们的”肖像问

    好……

    “爱丽丝!爱丽丝!你下来了吗?”

    莉莉在楼下叫她,爱丽丝倚靠在木头阳台上:

    “等一下!什么事?”

    “下来……有点儿奇怪……快来!”

    她隐隐有点儿激动,准备随时迎接浪漫的相遇。她跑过去,发现莉

    莉把“她们的”肖像取了下来,放在一把被光线照亮的扶手椅上。

    在这栋封闭的别墅的阴影中,无比潮湿的空气、盐分和颜料经过十

    多个月的混合作用,催生了一场蓄意的灾难——偶然性奇迹般露出了它

    恶毒的武器:霉斑给那个长着罗马人下巴的男明星绘上了乱糟糟的、苍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老的白色胡须,纸下的气泡让他的脸颊上方鼓起了两个淋巴袋,一些黑

    色的木炭从整幅肖像的头发上滑落,让这个征服者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和

    岁月的沧桑……爱丽丝用她白皙的双手蒙住她的眼睛:

    “这……这真是亵渎!”

    莉莉显得很平淡,她叹了一口气:

    “啊,天哪!……”她拖长着腔调说,她又焦躁地补充了一句,“我

    们不能把它留在这里,是吧?”

    “老天,绝不!我会生病的!”

    她们对视了一眼。莉莉发现爱丽丝苗条、年轻,而爱丽丝忍不住羡

    慕起莉莉来:“莉莉的肤色真好!像桃子一般红艳!”

    午餐时,她们谈起了各种各样的八卦,她们聊起按摩、食物、衣

    服,还有附近的赌场。她们无所事事地谈起了几个艺术家漫长的青春和

    他们公开的恋情。莉莉没有任何动机地嚷道:“呵!短暂而美好?我更

    喜欢长久而快乐的!”爱丽丝嘴里心不在焉地念叨了四五次那个男人的

    名字,她们应该忘掉的那个名字——“或许我错了”——那个夏天……一

    阵厄运的狂热、逃避的欲望让她们变得贪吃,嗜饮,不停地抽烟,说起

    话来愈加放纵。在起居室,当爱丽丝从画像旁边走过时,她怜悯地把头

    扭开了,其貌不扬的莉莉醉醺醺的,脸泛着红光,对着那个男人蔑视地

    从鼻子里喷出了一股烟:

    “可怜的老东西!”景观

    这个一心想寻死的画家在自杀前用一个既自然又有点儿矫饰的动

    作,比了比写字的手势。他伸手取来一大沓怀特曼纸、一支铅笔,正准

    备写的时候,画家改变了主意:

    “写几行字?写给谁呢?看门的妇人知道我独自一个人生活,没有

    家人,我的情妇也离开了我……就当给她留下一个无关紧要的意外的话

    题吧,她可以给警察讲一次,给邻居讲二十次,也许这会给她带来点快

    乐。我的画呢?给谁卖掉吧。或者我应该把它们烧掉,但这真费事……

    而且那股熟油和烧焦的麻布的味道,在这么美好的天气里……我在这个

    世上最后的记忆难道要这么恶心吗?唉!我不想这样。”

    然而,他犹豫着,被这个幼稚的冲动折磨着,虚荣而活生生的现实

    让他痛苦:放弃给自己在这个世界的存在留点儿标记的需要,放弃标记

    他失踪的时刻,简单地说,就是讲述他作为一个被背叛的情人的悲惨经

    历……他扔下铅笔。

    “我死后别人会以为我在寻求怜悯……那就这样,一个字都不留!

    难道想简简单单地去死也这么困难吗?”

    画家抓起他的左轮手枪,给手枪上了膛,本能地用右臂摸索了一下

    大扶手椅舒适的扶手;在他的前方,画架上的一张新画布把春日下午柔

    和的黄色光芒反射到他脸上。他把手枪放在台上,缓缓站起身。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是的……我可以这样。我必须这么做。在我自己的身上,我看到

    了这个象征着我的生命的景观,它解释了我为什么会死去……”

    他开始迅速地画起来,恣意挥洒,笔触里带着一种不寻常的自由。

    他几乎不用停下来构思自己脑中的模型——他动荡的青春的忧伤构成的

    风景。那忧伤时而明晰,时而被云层扫过,只不过为了使他令人茫然的

    简洁和象征稍稍显得传统。

    他画了一片荒漠,像索罗涅[1]

    那样的荒漠,荒漠里铅色的水坑旁散

    落着树丛,黑绿色的灯芯草夹杂其中。从画的近景处开始,一些卷曲的

    叶子像小船一样飘着,一直飘到被卷云形成的僵硬的围栏封闭起来的地

    平线,画面上只有灯芯草沼泽,荒凉的平原,反射的光线,风吹过的波

    纹,而天空中,低矮的云朵成团地平行浮动着。

    在近景里,一棵光秃秃的树被狂风吹弯了,就像河水里的水草那样

    服服帖帖。被折断但还活着的一根主枝的树皮开裂了,露出白色的破碎

    木心……

    画家忙乱的手终于停了下来,变得僵直的手臂落到身体一侧。一阵

    热烘烘的、疲惫的感觉让这段生命的最后时光变得温馨起来。

    “这很好,”画家说,“我的肖像看起来像我。我很高兴。现在没有

    什么再让我留恋的了。我可以死去了。”

    屋子的窗台上方,长方形的天幕从黄色变成了殷红,宣告着一个漫

    长的春日黄昏。旁边,一位年轻女子唱出了一首歌的第一个音符。那声

    音尖锐丰富,穿透力极强,画家屏住了呼吸,视线停留在窗外,仿佛在

    等待着看到那声音飘过,像一个铜球、一朵圆润的花,或者汁液滴落的

    鲜果那样……他一手握着左轮手枪,好奇地倾身往院子里张望。他想找到那唱出慷慨的歌声来向他永别的吐气清新的歌手,但没有找到。在院

    子的另一边,在一间朦胧的小公寓里,一个女子金色的颈背像黑暗阁楼

    里的一束金色稻草那样闪闪发亮。

    画家回到他的画布前,坐下来,用右胳膊触了触扶手……在歌手婉

    转的降B大调歌声里,一个轻巧的水晶杯子在他旁边微颤着。

    “这幅画缺了点儿什么东西……一个传达感情的东西……一个能被

    理解的细节……一个像图画的说明那样卑微的细节……”

    他放下左轮手枪,开始在树的主枝上画一只灰色的鸟,一只正在唱

    歌的鸟,它的体内胀满了旋律,头朝向逼仄的天空,不停地歌唱。

    画家沉浸在鸟儿绚丽的羽毛和黑玉珍珠般的眼睛里……夜晚降临

    了,仆人走上楼来,她端来晚餐,发现画家站立在他的画布前,一旁放

    着被遗忘的手枪。他已经画完了鸟。现在,他正在用当天剩下的最后的

    丁香色铅笔在光秃秃的树脚下勾画一朵尚未盛开的花朵,它从沼泽地里

    升起,它的花瓣受尽摧残但又坚定不已。

    [1]索罗涅沙漠位于法国卢瓦河中心谷大区,池塘和泽地将它与周围的区域隔绝

    开。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半疯人

    可以肯定的是,我们每天都会跟半疯人擦肩而过,我们不能把他

    们当成疯子那样关起来,也不能把他们当作正常人那样惩罚他们。如

    果有人仍然不愿意承认半疯人的存在,他们只需要读读报纸就会确

    信……

    我也邀请了报社同事们,为了同一个目的:把他们写下来。在六

    月、七月和八月里,办报纸的地方是一个吸引半疯人的陷阱,就像用来

    捕老鼠的老鼠夹。这儿的平台很凉爽,有着绗缝门的前厅暗暗的,空白

    的纸堆是不是把宜人的湿度都吸收了?受了蛊惑的半疯人寻找我们工厂

    的影子,墨水的气味让他们兴致盎然,在报纸上印刷出来的戏剧故事里

    缓解他们内心的激动,这些故事将搅动那些聚集在窗户外面的人……

    但最重要的是,他们说着沉重的、肿胀的凌乱语言,可怜的灵魂已

    经远离了正常的世界,处于厄境之中。他们随时都可能泄露这个秘密。

    他们知道自己必须闭嘴,但坦白陈词就在嘴边徘徊。暴风雨和烈日都让

    他们更容易被击败,他们如履薄冰,冒着在谈话中出现纠缠不休的词语

    的危险,这个习性可能暴露一切。他们几乎总是受到那几个音节的摆

    布,它们的音调和意图在他们身上形成了一种疯癫,只有抵抗住将它们

    说出来的冲动,才能做它们的主人……一次又一次……他们不断抵抗,因为他们的一生都只不过是在怀疑自己和控制自己。他们那种半夸张的谈话,他们向我们讲述他们的发明,他们的政治、文学或金融天分的那

    种顽固态度绝非在自暴自弃,恰恰相反,他们出于冒险、转变和吹嘘的

    兴趣来建立这些联系,为了证明他们自己仍然能和我们一起聊天,而不

    会陷入那几句不断在他们脑中出现的禁语的魔咒,那些禁语就像被阻塞

    的洪水那样侵扰着他们,一旦泄露,就像敞开了疯人院的大门。

    在燥热的天气里,有三四个这样的半疯人在我办公室附近转悠,他

    们悄悄地溜进来或者强制性地推开门。其中一个亲切、活泼,长得像圆

    润的南方人,他从袋子里倒出满满的、不好不坏的手稿,有诗歌和散

    文。他讲各种逸事,大声发笑,为扯得太远而道歉。我不知道还有什么

    比他本人更让人舒心——如果他不是潜伏在阴影里好几个小时,然后突

    然发出一阵欢快的声音,吓坏了那些不那么欢快的人的话。然而,我仍

    然更喜欢这个可爱的年轻人,而不是那个长得很俊俏、穿着得体的年轻

    人——第一次来的时侯,他的名字叫维尔尼尔,第二次来时叫卢格德,第三次来时叫怀尔德。

    他先是询问如何快速离婚,因为他的思想自由和工作能力取决于他

    的独立。在他叫卢格德的那一次,他抱怨家庭的争论影响了他作为画家

    这一职业的发展。最后,在他叫怀尔德时,他带着卢格德的迷人的、清

    醒的微笑,以温和的语气,说他选择了自己的天赋——特殊的音色,对

    伟大的音乐作品的独特理解,他的天分注定了他将走向歌剧和轻松歌

    剧。在谈话的最后,他的谦逊让他承认,他连一个音符都不认识……

    是在哪一个炎热的日子里,我遇到这个叫作杜兰德或波哲达奎 ·卡

    拉吉奥格威特的年轻人的?他窃窃私语,仿佛海神普罗特斯那样。他教

    养很好,有一张从漂亮母亲那里继承来的青少年的甜美面容。毫无疑

    问,他会回来传播让人焦虑的信息,而他自己却高枕无忧,因为他已在

    一个不可痊愈的安全环境中寻得了庇护。

    而她会痊愈吗?那个坚强的访客,柔软的嘴唇像气泡一样圆润,她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穿过西部突降的暴雨而来。到来后她不停地说话和表达,装扮带有那种

    地方博物馆里的缪斯的优雅和特点。她穿着一件紫色的大衣,硕大的帽

    子有点儿摇摇欲坠,围巾斜着滑了下来,戴着一双正式的手套,手稿用

    丝带卷了起来,一切都准备得很完备。她独自一人,有着鸟儿一样黑黑

    的眼睛,里面仿佛没有任何思绪,她未知的、神秘的火焰照亮了这座大

    楼。这个文化修养深厚的女士从抱怨天气热开始,然后,她说,让一个

    耿直的女人来推销自己的故事和小说,这简直困难重重。简而言之,一

    首苦涩而平庸的歌曲毫无异议地表达了这一点……

    “然而,我不缺任何引荐……”

    她吃力地用高亢又刺耳的声音说出最后一个字,然后无缘无故地停

    下,笑了笑。

    “肯定,夫人,”我对她说,“而且,你的名字对我来说早有所

    闻……”

    我的谎言让她很开心,她挥了挥手。

    “难道不是吗?我的名字就可以将我归类,它就是我的引导……”

    她说出最后一个词的音调让我起了鸡皮疙瘩,但其延长的清脆尾音

    似乎对第二次说出这个词的她来说影响更大。她恢复镇定,解开了放在

    我面前的手稿。

    “我只需要,”她说,“您十分钟的时间。阅读第一章正好需要十分

    钟。我的第一章建构起了整部作品的价值。它包含小说的场景,但又没

    有完全剧透……”

    她戴着黄色手套的手拨开二十个小册子。“这个没那么好,但更吸引人,这个可能适合日常的大众。而这个

    是十二篇短篇小说……嘿……我有六百二十四个短篇可供您考虑……您

    会看到,最好的是第一章……第一章……奠定了……是……”

    她嘴边的话迟疑着,脸上笼罩着困惑和痛苦的表情,像一团让我忘

    记她肤色、丰满身材的乌云,她正从浓雾的深处像溺水者一样向我喊

    道:

    “……引导!……”

    说完,她闭上眼睛,过了好一会儿,她又害怕地睁开双眼。我没有

    移动;她立即放下心来,再次变得精力充沛。

    “我一直认为,当你把侦探小说里的侦探去掉后,侦探故事就变成

    了戏剧和喜剧的无尽源泉。你会明白的!只需要有三个角色——一个年

    轻的电工学徒、一个英国军官和一个女孩,根本不需要什么神经病学

    家,不需要!一个开朗的金发女孩,充满……该怎么说?嗯……我想

    想……”

    我几乎是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引导……”

    这个有文化的女士的后脑勺弹了一下,好像我打了她一下一样。我

    等待着一股我不明所以的可怕力量让她爆发,在我安静的关闭了百叶窗

    的办公室里……后来她站了起来,敏捷地拿起散落在我面前的纸张,她

    一边把它们卷起来,一边盯着我看,她突然显得机灵和谨慎,她退到房

    间开阔些的地方,简单地告了别然后疑惑地退了出去,她焦急地跑了,事实上,就像害怕半疯人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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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因为我喜欢这里,而是外面太冷了……一进来这里,能感到空

    气就像一床羽毛被子那样温暖。童年时,冬天我盖着一床巨大的云朵似

    的、优质的鹅绒被,被子包在马塞林红的丝绸里,上好的鹅绒非常轻

    盈,散发出神秘的温暖……但在这里,我简直感到窒息。空气里充斥着

    茶室的味道:杏仁奶油、酥黄糕点、滚烫的煮过的茶叶、朗姆蛋糕、掉

    到灰烬里烤焦的面包屑,尤其是香水,女人的香水……对一些调香师缺

    乏制约,香精的生产也被放任不管,非常危险。而女性的嗅觉常常是原

    始而粗糙的,她们会尝试所有瓶子里的东西。当归花淡淡的薰衣草味、天竺葵黏稠的玫瑰香调、添加了毫无意义的树脂的香草精油、柏油味的

    水仙花、紫丁香酸、抹着胭脂的康乃馨、佯装成琥珀的安息香,还有所

    有模糊的香味,蒸馏过的花床不可避免地散发出野防风那令人作呕的味

    道……

    我尽量忘记那些飘浮在空气中的刺鼻的香水味。此外,我旁边的两

    个女人长得漂亮,身上的味道很香。棕发女人身上的檀香一段时间后让

    我觉得疲乏。而我知道那个金发女子散发的“玫瑰红”下,还隐藏了一种

    如新鲜墨水般难闻的中调味道。但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又不会在一起生

    活,这个棕发女人,金发女人,还有我。

    棕发女人漂亮,而金发的那位迷人,她的肤色泛白。棕发女人穿着

    灰色的丝绒大衣,银狐色的领口上点缀着火焰颜色的珠子,鞋子上装饰着亮片、羽毛和水钻。手上戴着绣边漏斗状的手套,头上的帽子上有两

    颗星,帽子的冠羽上仿佛悬着风暴的威胁,棕色女人散发着一种在今天

    看来高雅的冷酷姿态……她进来时,茶室里吃东西和聊天的人都静止了

    下来。人们凝视着她,眼中的羡慕让她的美增加了几分,就像翠鸟的珐

    琅羽毛在夏日的阵雨后变得更加耀眼。她很热,像鸽子一样喝东西,脖

    子伸直,衣服的襟饰斜着。她不断地重复两个动作,就像抽筋那样频

    繁,但却是一种适宜的卖弄:她用食指轻轻拨开眉毛上方的一缕棕色的

    发丝,杏仁般的指甲映衬着画得细长的眼睛。她把一枚玳瑁三叉发髻插

    入她脖子后面的头发中,而当她抬起手臂的时候,人们的眼睛都在看着

    她圆润的乳房随着手臂升起,悬在空中。

    金发……金发女人有她自己的迷人的方式。她只穿了一身黑色的摩

    洛哥绉纱和平绒披肩,短颈,肉乎乎的嘴巴。她的动作并没有为她增

    色。她像狗一样向前耷着下巴,像一只从水里出来的小海豹一样皱起鼻

    子。这不太好看……我想告诉她……在什么合适的时机!而现在,在众

    人灼热的注视下,她开始模仿她朋友的小游戏。她挺起胸部,用一只手

    拍打着她低低的金色发髻。这样,一位妹妹不知不觉地模仿起那位熟谙

    如何引诱的姐姐。看着这两只驯养良好的小马真是太开心了!美丽无比

    的姐姐有点儿鄙视温顺无比的妹妹,而妹妹流露着几分嫉妒,不断模

    仿,遵循,改正……

    一个男人出现了。她们是在等他吗?我相信是的。因为她们一起大

    喊:“这里!”语气里充满惊喜。他是来找哪一个的呢?我不确定。一个

    为他倒满杯子,另一个给他蛋糕。他公平,礼貌,先倾身向着金发女

    人,然后又仔细聆听棕发女人说话。看起来金发女人有点儿紧张,她的

    下巴向前颤动,皱起鼻子,笑得太过火。现在她在对手面前显得很

    丑……那男人的眼睛直盯着棕发女人,她灰色和火焰色相间的衣服、她

    苍白的脸、粉红色的食指、礼服下圆润的活力四射的乳房。我敢打赌是

    棕发女子……我输了,那个男人蓦然转向金发女人,先是他的身体慢慢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地转过去。然后是椅子小小的、不耐烦的挪动。现在金发女人可以更加

    肆意地抬起下巴,不断重复这个让她的脖子显得更短的动作,她皱起鼻

    子,露出过多的牙龈,她的牙齿并不整齐,但她没有任何风险。男人更

    喜欢她。在短短几分钟内,她大获全胜,神采奕奕,如一颗在黎明曙光

    照耀下的果子。

    而那个棕发女人开始感到不安,她有点儿困惑,试着扭转,去发掘

    胜利的金发女人的秘密。她开始了冒险,模仿金发女人那样皱鼻孔,眯

    眼,学习狗的表情,前颚向前凑着,露出牙齿……习惯

    她们的关系搞僵了,不明不白的,就像当初两人不明不白地聚在一

    起一样。但有一件事情是确定的,珍妮的确笑个不停地跟别人说起过,安德娅的真名叫桑福里安妮[1]

    ,是洗礼时她奶奶给她取的。另一个版本

    说,安德娅愚蠢地以为自己年长而且身材高大就有了权威,有一天下

    午,坐在二十多杯茶和许多波尔图甜葡萄酒前,她向珍妮打了个口哨,示意她离开,就像在公园里向狗打口哨那样。那些不知道内情的朋友这

    一次倒是做到了公平,她们同时责怪珍妮和安德娅:“我不确定安德娅

    是否对珍妮打口哨,但这个卡车司机一样的行为倒是很像她。那个傻傻

    的珍妮也是主动送上门,受虐狂似的被人家蹂躏取乐。”

    她们疏远后,双方都怀着尊严,谨慎地哀悼她们伟大友谊所带来的

    悲伤,这份友谊在多维尔进行了大半年,在霞慕尼有两个月,在维埃拉

    有三个月。在两人之间,珍妮更脆弱,更任性,更无足轻重,她换了舞

    厅,在贝勒维尔发现了一个新的茶酒馆,带着她的朋友在下午三点钟甚

    至凌晨一点,去那儿吃土豆沙拉和奇怪的颌针鱼,这鱼是从跳蚤市场旁

    边买来的,在那些上等的市场买不到,因为它绿色的边缘长满硬鳞。

    安德娅失去珍妮后,恢复了她的乡村风格,她提前一小时去布洛涅

    森林散步,在湖上划船。而珍妮想的是“我要减轻我的悲伤”。

    安德娅穿着她的平底鞋,颈部罩在头套里,手放在衣兜里,她不断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地说:“不要再跟我谈起亲密朋友,不管是男性还是女性!我要变成森

    林里的野精灵!”在内心深处,她们怀着一种幼稚的震惊,接受了彼此

    的冷漠,然后释怀,并感受分开所带来的大大的好处。

    春天,珍妮回到了布洛涅的那家餐厅。那是一个五月,夜晚十一点

    多,冷风吹打着树的新叶,月亮照到地板上,仿佛电灯的光线。珍妮穿

    着白色绉纱斗篷瑟瑟发抖,她在桌子旁,跳着舞让自己暖和起来。每次

    购物时,她都会来到布洛涅,在忽隐忽现的阳光下走走,冬天她穿着平

    纹细布,夏天穿着凉爽的皮衣。但是,布洛涅的白天和夜晚都没有让她

    想起她的精灵朋友,因为布洛涅的夜晚和穿梭的汽车与布洛涅的早晨和

    林中小径完全是两个天地。

    然而,有一次,她还不到正午就来到双湖区,走在通向瀑布的长长

    的路上。她走得很快,因为她喜爱运动的一个新朋友刚刚为了打网球比

    赛抛弃了她。珍妮内心充满了不屑,她没有搭车,一路走着,感觉不到

    任何快乐,也没有心思去听夜莺、黑鹂和正在模仿夜莺的金莺的叫声。

    金合欢花已经衰败了,凋落在珍妮脚边的雪地里。而她小巧迷人的鼻子

    也像一只雨燕的喙那样急躁,对金合欢和柑橘花朵的香味不闻不问。

    一声哨声让珍妮停下了脚步,她知道自己停下来的原因,她听到树

    林里传来喊声:“小狗狗,小狗狗,小狗狗!”一只比利时牧羊犬出现

    了,珍妮只来得及看到牧羊犬像熊一般的双眼,它拖着粗粗的、像狼一

    样的尾巴,一只白色的斗牛犬跟着它,戴着月牙形的单眼眼罩,像一辆

    老出租车那样发出嘟囔声,接着出现的是一只疯癫的格里芬犬,像一个

    黄色的麦垛那样毛发耸立……

    “Mieke,Relaps,Joli-Blond.”珍妮点了点。跟在狗后面的是安德

    娅,她从路上走过去,没有看到珍妮。而珍妮认出了她栗子色的防水外

    套,泥泞的平底靴子,红色的羊毛围巾和手柄编织过的鞭子。“小狗狗,小狗狗,小狗狗!”

    叫声慢慢消退了;远处,一只狗叫了一声。珍妮颤巍巍的,一动不

    动。她希望还能听到熟悉的喊叫,但什么都听不到了。她重新上路,动

    作迟缓,脸色煞白,眼睛死死地裹着两颗不忍落下的泪水。

    “我想知道……真的,我想知道我怎么了……我想知道……”

    珍妮的内心不再为安德娅而涌起任何涟漪了,她平静地想象着安德

    娅那有点儿“阿拉伯后宫香料味”的香水,戴着大手套的粗大手掌。但在

    她的心底,有一种柔软的妒意,一种遗憾,像一个孩子的内心那样刺痛

    着:她想要那三只遛弯的热情的狗,想自在地叫它们的名字,她想在林

    间小路上留下两行橡胶脚印,她希望冲着雾中的湖水,在接骨木的伞形

    花朵和站满山雀的树枝前,张口随意说几句应景的闲话,然后第二天,再重复这个天真而欢快的习惯。

    孤独让珍妮变得脆弱了。她任自己边走边轻轻地哀叹,幼稚地结巴

    着说:

    “我想要那些狗……我想要那些早晨……我想早早地起床……我想

    要在湖边的茶亭里买加了朗姆酒的热牛奶。那次下起暴雨的时候……我

    想……”

    珍妮回过身来,期待着安德娅或狗在路上突然出现,带给她一段她

    无法再次进入的时间的景象;她无意间发现了她的愿望和她痛苦的症

    结:

    “我希望回到去年……”

    [1]桑福里安妮,这是一个陈旧的法语名字,词源来源于“交响乐”一词。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做针线活的女人

    “你的意思是说,你女儿已经九岁了,”一个朋友问,“而她还不会

    针线活?她真的应该学会针线活。在天气不好的时候,缝衣服对这个年

    龄的孩子来说比读故事书更好。”

    “她九岁了?还不会针线活?”另一个朋友问道,“我女儿八岁的时

    候为我绣了这块托盘布,看看……哦,我不是说这缝得有多精细,但这

    缝得还不赖。现在我女儿能裁剪自己的内衣了。我不能忍受在我家里任

    何人用大头针来补衣服!”

    我顺从地把这项看家本领一股脑儿地教给贝尔加索。

    “你九岁了,怎么还不会针线活?你真的应该学会缝纫……”

    我甚至歪曲事实,继续补充道:“我记得八岁的时候,我绣了一块

    托盘布……哦,它缝得并不精细,但是我敢说……在糟糕的天气

    里……”

    女儿因此学会了缝纫。尽管,她那条光着的被太阳晒伤的腿蜷缩在

    身体下方,穿着泳衣的身体潇洒自如,这使她看起来更像一个在补渔网

    的渔夫,而不是勤劳的小姑娘。她倒没有像一个男孩那样去抵触。女儿

    的双手在阳光的暴晒和海水的浸泡下变成了烟丝的颜色,形成一种和她

    天性相悖的气质。其他人做的简式走针法如同街道地图上锯齿状的虚线,而她则优雅地开扣眼和撬边,对他人绣的东西非常不满意。

    在大雨模糊了海平面的日子里,女儿缝着衣服,好心地陪着我。在

    最热的时候,她也在缝剪着,纺锤的影子在下方旋转着。不止如此,有

    时晚餐前一刻钟,她穿着一件白裙,整个人被晒得黑黝黝的——“贝尔

    加索!你的手和裙子都是干净的,别忘了!”——她严肃地坐下来,手

    指间有一块儿方形布料。我朋友鼓起掌来:“看看她!这不是很好吗?

    是的!你妈妈一定会很高兴!”

    女孩儿的妈妈什么也没说——非常欣喜的时候当然要控制住。但是

    有必要去假装欣喜吗?我应该说实话:我不太喜欢我女儿做针线活。

    她要是读书呢,就会满脸困惑,面颊绯红,仿佛刚从一个藏满宝石

    箱子的小岛上或是关押着一个金发孤儿的城堡中逃回来。她沉浸在这种

    经过无数个日子考验的毒药中,这种毒药的后果众所周知;她要是画画

    或是涂色呢,就会不停地唱歌,她吐字不清,像是蜜蜂发出的嗡嗡声,一直回荡在灌木丛中。这声音又如同她们工作时苍蝇的嗡嗡声,房屋油

    漆工跳着的慢板圆舞曲,纺纱机在轮轴上唱着的副歌。但是贝尔加索在

    做针线活儿的时候却保持沉默,几小时里一言不发,嘴唇紧闭,极力隐

    藏着她那刚做过校正手术的大门牙,她的门牙咬进多汁的水果里时像有

    着锯齿边的小刀片一样。她沉默着——为什么不把那些令我害怕的词语

    写下来——她这么想着。

    一种新的恶意?一种我未曾预料到的折磨?坐在一个长满草的山谷

    里,或者把身体半埋在炙热的沙滩上,凝望大海,她这么想着,我知道

    的。她聆听时大脑在飞快地思考着,富有教养地掩饰着谨慎,头脑里不

    受约束地交换着各种意见。但看起来却似乎是,她通过这种针法发现了

    一种完美的冒险方式,一针接一针,一点接一点,她正走在一条充满冒

    险和诱惑的路上。沉默……持钢针的手来回穿梭。没什么能阻止这个不

    受约束的小探险者。什么时候我必须喊“停”,并马上阻止她?哦,在从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前的日子里,对于那些年轻的刺绣工而言,坐在母亲宽松的裙子遮挡住

    的硬邦邦的小板凳上是多么令人难忘!母亲的权威让她们多年来都那样

    生活着,她们很少起身,除了去更换丝线,或与陌生人私奔。想想费洛

    曼尼·德·瓦特维尔和她的画布,她在上面绣出了亚尔培·萨伐龙的失落和

    绝望……

    “你在想什么,贝尔加索?”

    “没什么,妈妈。我在数我的针脚。”

    一阵静默。缝衣针穿过衣料。一串粗糙的连续走针参差不齐。静

    默……

    “妈妈?”

    “亲爱的?”

    “是不是只有结了婚之后,男人才可以搂着一位女士的腰部?”

    “是的……哦,不……这得看情况。如果他们是很好的朋友并且认

    识很久了,你明白吗……正如我说的,这得看情况。你为什么想知道这

    个?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妈妈。”

    两针,十个歪歪扭扭的、连续的针脚。

    “妈妈?X夫人结婚了吗?”

    “她结过婚,后来离婚了。”

    “我明白了。那么,F先生结婚了吗?”“哦,当然结了,你是知道的。”

    “哦!是的……那么,如果他们两人中有一人结婚了是可以的吗?”

    “什么是可以的?”

    “你说‘得看情况’的。”

    “有一人结了婚,就不能说‘得看情况’了。”

    “可你刚刚才说,‘这得看情况’。”

    “但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吗?”

    “不,妈妈。”

    我接不上茬了,觉得自己说的话站不住脚,有些难为情,有点儿生

    自己的气。我应该说些别的话来回答,可是又想不出应该说什么。

    贝尔加索也不再继续问了,她做起了针线活。她已能轻松胜任针线

    活,她将图画、人物和他们的名字进行了联想,这是需要耐心观察才能

    做到的事情。之后很快会有新的事物引起她的好奇心,她会提出更多问

    题,甚至会更加频繁地一言不发。上帝也许会认为贝尔加索是个经常犯

    迷糊的单纯孩子,喜欢睁大眼睛直截了当地提问。但是,她太贴近真

    相,太率性天真了,她不可能不懂:在最堂而皇之和最令人不安的本能

    面前,一切本性都会迟疑。而明智的做法是,当面对真相时,浑身颤

    抖,一言不发,或者不说真话。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族长

    阿希尔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但我们容貌相似,脾性相投,关系非

    常好。阿希尔年轻的时候,长相特别英俊。后来,乡村医生的艰苦生活

    渐渐让他没那么好看了。在那个年代,乡村医生的生活艰苦劳累。他的

    靴底就像他的灰色母马的铁蹄一样经常被磨破。他白天出诊,晚上也要

    出诊,回来累得只想睡觉,晚饭也不想吃。夜里会有农民攥着拳头敲门

    或者按门铃把他叫醒。阿希尔会起床,穿上他的羊毛裤和格子花纹的大

    衣。然后仆人查尔斯会把灰色母马牵来。这马也是一个了不起的生命。

    我从来没见过像那匹灰色母马般高傲而又驯服的动物。在马厩里灯

    笼的光线下,我哥总会看到它站在那里,准备迎接最糟糕的事情。它那

    结实而动个不停的短耳朵似乎在问:“沙托维厄?蒙特里纳?爬山?去

    程十七公里,然后原路返回?”出发时,它四肢有点儿僵硬,低着头。

    当医生为病人进行检查、绑缚、截肢或包扎的时候,它把窄窄的额头靠

    在农舍的门上,以便更好地听到他说的话。我可以发誓,《伊苏王》

    《田园交响乐》和一些歌剧的片段,还有医生为了排遣寂寞而唱的舒伯

    特的歌曲,它都烂熟于心了。

    半个世纪前,这位二十六岁的医生只有这一个谋生的渠道。他离群

    索居,为事业做了很多牺牲。渐渐地,这位医生不得不强迫自己除了让

    自己和家人好好活着之外,对其他一切都不抱希望。稍感欣慰的是,他

    对职业的兴趣从未失去。我们从母亲那里继承的另一种兴趣也没有失去。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我经常和阿希尔一起到处玩儿。我们会经常停

    下脚步,去摘一束风信子或者采些蘑菇。有时我们会看一只转圈圈的金

    龟子或用手指触摸小蜥蜴来惹怒它:蜥蜴会像一个被冒犯的女士那样伸

    直脖颈,发出咬舌似的嘶嘶声,像掉了第一颗门牙的孩子那样。我们会

    小心地把蝴蝶蛹从树枝和墙上的洞里取下来,放进装着的细沙小盒子

    里,等待蜕变的奇迹。

    半个世纪以前,乡村医生这一职业需要大量人才。刚从巴黎的医学

    院毕业,阿希尔遇到了他的第一个病人:一名刚刚被炸药炸掉了一条腿

    的钻井工人。这位新上岗的外科医生站出来,满怀荣誉感地迎接了这次

    痛苦的考验。他嘴唇发白,浑身发抖,汗滴如雨,之后整个人都显得瘦

    了一圈。事后,他在高高的灯芯草中间的河里畅游,让自己重新打起精

    神。

    阿希尔教我如何装满两个半颗的安替比林胶囊,再把它们合在一

    起,以及如何使用用薄铜片做砝码的高精度天平。那时候,乡村医生的

    执照可以在离小镇半径四公里之外的地方出售特定的药品。这收入的确

    微薄,如果你考虑到每一次“会诊”,医生每公里都要花费三法郎二十苏

    的路费。有时,医生拔一颗牙也就收费三法郎,不仅钱少,病人结账还

    很慢,有时甚至不给钱。

    “为什么不告他们呢?”药剂师问道,“法律是干什么的?”

    不管法律是干什么的,反正不是为了病人。我哥没有回答,而是把

    他碧蓝色的眼睛转向远方平坦的地平线。我的眼睛也是这样的颜色,但

    没那么漂亮,也没那么深沉。

    我那时十五六岁,正是充满虔诚和使命的年纪。我想成为一名女医

    生。我哥有时会叫我去参与裂唇缝合手术,或伤口很深、血流不止的外

    科手术,那需要用到我这个年轻女孩儿的纤纤细指。我十分迫切地开始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工作,将在血管中晃动的缝线针脚打上结。早上,阿希尔很早就出门

    了,我没法和他在一起。不过下午的时候,我会坐在他的双轮马车的左

    边,抓住母马的缰绳。每个月他都会检查这个地区所有婴儿的健康状

    况,还会出乎意料地顺便去探望那些婴儿的监护人。这些冒险行为一度

    让他大倒胃口。我们曾发现很多被单独放在空房子里的婴儿,他们被人

    用手帕和安全别针绑在臭气熏天的摇篮里,而那些监护人则在田里干

    活,根本不在意。他们中的一些人远远地看见我们的双轮马车,便会跑

    过来,喘着粗气。

    “我刚才只是离开了一会儿。”“我刚刚在换山羊木桩的位置。”“我

    在追赶跑掉的奶牛。”

    尽管生活如此艰辛,阿希尔还是坚持了二十五年多,只在音乐中寻

    求一点儿安慰。年轻时,当他第一次体验到乡村那种没有道德约束的平

    静的欢愉,那种来自茂密的草丛深处或熟睡的奶牛温暖的胁间的惬意

    时,他感到惊讶无比。巴黎和拉丁区也没有给他带来这么多隐秘和五花

    八门的情爱知识。这其中也不缺鲁莽的行为,至少几个女孩儿冒冒失失

    地造访他每周的诊疗时就是这样的。她们死皮赖脸地声称自从两个月前

    她们第一次来看病之后,就再也没有“被诊断过”。

    “那好吧!”我哥在做完检查后这么说,“我给你开药方。”

    他看着那带着愉悦而轻蔑表情的脸颊红润的女孩儿,写下了医生和

    药剂学家都同意的处方:“面包屑,每餐饭后服用两粒。”这个处方可以

    避免或者至少延缓女孩儿妈妈的注意。

    某天,阿希尔经历了一次冒险——他经历了无数次这样的冒险,那

    会儿他还没有结婚。一个和他差不多高(他将近6英尺2英寸[1])的年轻

    姑娘,一手挎着篮子,一手拿着伞,走进他的诊室。他就像看着一尊活

    生生的年轻共和国的雕像一样看着她: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姑娘,身材高挑,眉毛低垂,容貌清秀,带着平静、严肃的表情。

    “医生,”她严肃而镇定地说道,“我想我怀孕三个月了。”

    “你感觉不舒服吗,夫人?”

    “是小姐。我才十八岁。我觉得非常好。”

    “好吧,那么,小姐,接下来的六个月里你应该也不需要我。”

    “对不起,医生。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我不想犯下任何愚蠢的错

    误。你能帮我检查一下吗?”

    她把裙子、披肩和棉质内衣褪下,落在脚踝上。她的身材结实丰

    盈,肌肤光滑细腻。我哥从未见过这么美的身体。他也明白,这个急切

    的自我审判的年轻女孩儿还是个处女。但是她强烈地不想再当一个处

    女,走的时候她完成了心愿。她昂着头,篮子挎在胳膊上,将打着结的

    羊毛披肩再次披在胸前。她后来只承认,当她在哈登路附近父亲的田里

    挖土豆时,常常看见那匹灰色母马和马车夫路过。她向他招手打招呼,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她回来“复诊”过。但经常是我哥到她家田地里去。她看到他远远地

    走来,便放下锄头,低着腰,从一小片松树种植园的树枝下走过去。在

    这些几乎是悄悄的见面之后,一个美丽的孩子诞生了。我承认,即使是

    现在,看到那孩子的脸庞我也应该感到高兴。茜多曾只言片语地悄悄告

    诉过我,这也是她告诉我的诸多秘密之一。

    “你知道那个在哈登路上的漂亮姑娘的孩子吗?”她说。

    “是的。”

    “她在每个人面前都把他夸耀一番。她自豪得发癫。她是个非同寻

    更多电子书请搜索「慧眼看」www.huiyankan.com 微信:huiyankan常的女孩儿。她是个人物。我见过她的孩子,只有一次。”

    “那个孩子长啥样?”

    她做了一个弄皱孩子头发的手势:

    “当然很漂亮。那一头卷发、眼睛、嘴巴可真不错。”

    她咳了一声,用双手推开她想象中长着卷发的脑袋。

    “最重要的是那嘴巴!啊!我真是不能……我走了,要不然我真会

    把他抱走。”

    然而,我们附近的一切并不像这温暖的田园生活一样简单:在松针

    铺成的摇篮里,默默不语的恋人不会在意秋天的雾气或小雨,因为灰色

    母马把毛毯借给了他们。

    还有另一个情节,我至今还记着那个生动而又不那么感伤的场景。

    我们过去把它称为“比纳德先生的故事”。当然我把故事主角的名字改

    了,那是一位身强力壮、头发花白的父亲。四十八年前的一个傍晚,他

    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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